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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片龙鳞(八)
寒假过后玲珑又开始了每天背着小书包在家和学校往返的日程,一开始上学还挺好玩的, 但走了一个学期, 再漂亮的景色都能看腻,她不想再两条腿走路了, 真的好累。
玲珑去上学后, 何韶容便还是一个人在家,平时没事的话她基本不出门,出门也是去接妹妹放学, 为了安全, 阿黄都是随时跟在她身边的, 说实在话, 真没人敢随便靠近她,因此林诗妍跟大伯娘的计划怎么也没法成功,想进人家里去?何韶容又不傻,放她们进去一两次,还能再有第三次?
路上截人?
这倒是行, 可那条凶猛的大狗怎么办?这要是被咬一口怕是命都要没了!
林诗妍深深地苦恼,大伯娘为了那二十块钱的媒人钱简直抓心挠肺,两人难受到一起去了!
期间大伯娘还带了那个赌鬼来暗中看人, 赌鬼一见到何韶容眼都直了, 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大姑娘当媳妇, 那真是祖坟烧高香了,他登时就跟大伯娘说,这婚事真能成, 就给大伯娘五十块钱的媒人钱!
二十块钱翻成五十,大伯娘眼都绿了!
她琢磨着这事儿该怎么办,要是婆婆还活蹦乱跳就好了,交给婆婆来胡搅蛮缠肯定能成,可惜婆婆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动弹不得,前两年还能说话,这两年说话都有点嘴瓢,是上了年纪了。
林诗妍觉得这农村妇女太没用了!怎么说都是何韶容的亲大伯娘,给何韶容说个亲事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吗?她暗示大伯娘,要是真能把何韶容嫁给那个赌鬼,她也给大伯娘五十块钱。
大伯娘:!!!
这下不管怎么着都得促成这桩婚事!绝对的!这可是整整一百块钱啊!
她也不顾别的,立刻跟何老头说了何韶容的婚事。虽说那俩丫头户口是独立的,可归根究底也是他们老何家的人,何韶容今年都十八了,还不嫁人,等着留家里成老姑娘吗?说出去丢不丢人?以后他们老何家姑娘还要嫁人呢!何老头又是何韶容亲爷爷,给她定亲,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那赌鬼都把彩礼送到何老头家了,他估摸着是真的发了大财,送来的全是好东西,精米细面、细棉布、油盐白糖,甚至还有缝纫机票!
何老头喜的嘴都歪了,大伯娘虽然心疼这些好东西不能全给自己,但至少能分到啊,那要是不把何韶容嫁出去,可什么都那不着呢!
彩礼都拿了,姑娘什么时候嫁过去啊?
赌鬼搓着手兴奋不已,他都这把岁数了,还没沾过女人身子呢,一想到那又香又软年轻貌美的大姑娘,晚上睡觉他都乐得开了花,恨不得早点把何韶容抱回家去暖被窝!
何老头便带着家里人,浩浩荡荡朝何韶容家来了,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村里人,一听说何老头给何韶容说了门亲事,大家都很惊讶,这两边好些年不来往,何老头还能给孙女说亲事?
大伯娘、三婶四婶连忙把男方多有钱给说了一遍,夸得天花乱坠的,还真把一些人给说动了,乖乖,一百块钱彩礼,还给了好多精米细面,听说还有缝纫机票?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啊!谁家要是能嫁个这样的男人,那真是好日子要来了!
赌鬼今天也跟着何家一大家子,来见他未来媳妇,他今天还倒腾了自己一番,瞧着像模像样的跟个人似的,奈何个子矮容貌普通,穿上西装也是个猴子样,一表人才这样的话绝对夸不出来,大伯娘不知道得是多少层滤镜才能说得出口这个侄女婿有出息。
阵势太大,连知青点的人都惊动了,一听说是带何韶容对象来看何韶容的,林诗妍兴奋不已!而徐英瑞也瞬间站了起来,什么?容容姑娘的对象?容容姑娘什么时候有了对象?!
他心里着急,连忙跑了出去,结果就看见人群中那个一脸喜色还给人发喜糖的中年男人,顿时脸都黑了,这什么玩意儿,也配得上容容姑娘?!
林诗妍第一次看到赌鬼,心里那叫一个满意,没错!何韶容就只配嫁这样的人!一辈子在乡下当个泥腿子!
何韶容家门被拍的震天响,正在做针线的何韶容收拾了下,去开门,阿黄忠心耿耿地跟在她身边,门一开,阿黄先跳出去,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汪汪叫,它是村子里最大最凶的狗,足有成年人身形一半高,凶起来的样子格外吓人,拍门的大伯娘被吓得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儿。
一见门口围了这么多人,何韶容心里升起无数厌恶,她冷冷地看着大伯娘,又看向何老头,美得宛如仙女的容颜上,尽是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
饶是赌鬼觉得这婚事都板上钉钉了,也不免生出一种这么美的姑娘我哪里配得上的感觉,不过这也就是一瞬,他钱都给了!这大姑娘就是他的媳妇了!他要把她带回家去,让她给他生几个胖儿子!
听大伯娘絮絮叨叨,何韶容便明白了她的来意,她懒得跟这些人废话:“钱是你收的,要嫁你嫁。”
说完反手就要回家关门,何大伯眼疾手快把门抵住,对何韶容说:“你大伯娘也是关心你!你都十八了还不嫁人,是想留着当老姑娘吗?”
何韶容说:“你们家何红娟比我还大,也没嫁人,这么好的婚事怎么舍得给我啊,不该留给你们家何红娟吗?”
何红娟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她才不想嫁给赌鬼呢!长得丑又矮个子,连衣服都撑不起来,她要嫁,也是嫁城里人,嫁徐知青那样又斯文又有学问家里条件还好的!
何红娟心比天高没人知道,大伯娘却铁了心今天要促成这桩婚事,她都拿了赌鬼跟林知青的钱了!事儿要是办不成,那不是得把钱退回去吗?那怎么行!
何老头强硬地说:“我是你爷,你的婚事就得我做主!我们日子都算过了,过几天就是好日子,你嫁到他家里去就行了!”
说着,何三叔跟何四叔便要朝何韶容伸手想要抓她,先把她带回老宅关起来,怎么说她也就是个小姑娘,家里人还治不了她了?真以为自己搬出来住就是自己一家?都是姓何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谁知刚朝何韶容伸出手,脚下一个打滑,不知怎地摔了个五体投地,何韶容移步让开,道:“年都过了,二位也不必行这样的大礼,横竖我也没有红包给。”
何三叔何四叔丢了丑,心里更恼,爬起来只觉得鼻管一热,伸手去摸,发现是磕出鼻血来了……二人随手一抹,还要去抓何韶容,这时候阿黄扑了出来,它在玲珑跟何韶容跟前就是会撒娇又听话的小奶狗,但对着别人,那散发着热气的大嘴以及锐利的獠牙,就是能夺人性命的野兽!
何三叔被扑倒在地,大狼狗嘴里的涎水滴落在他脸上,吓得他双腿颤抖险些尿裤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何三婶见自己男人被狗扑了,尖叫一声!
周围的人也都被吓得离了好几米远,谁都知道何韶容家这条狗凶,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坏心肠的家伙,何韶容这么个花样年华的漂亮姑娘,他们自知配不上,但也难免有想偷香窃玉的,奈何何韶容家墙头上都是尖锐的玻璃碴子,院子里还有这么条敏锐又凶狠的大狼狗,谁去谁找死,所以何韶容这些年才安然无恙地过了下来。
她听到周围人群里有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听爷爷的话,说她这么大不嫁人丢人,说她这样对自己的叔叔大伯是没良心不孝顺,像她这样的人不能深交,说不定平日里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云云……这些话,何韶容听过就忘。
她不在意别人怎样评价自己,也并不害怕。
她的身体里有龙的鳞片,它会永远保护她,这也是为什么她敢一个人做许多事的原因。
赌鬼看着这漂亮的令人不敢接近的姑娘,舔了舔嘴唇想靠近她,结果阿黄咆哮一声松开了何三叔,挡在了何韶容跟前,把赌鬼吓得往后一退,左脚绊右脚,也摔了个屁股墩儿,滑稽又可笑。
何韶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
林诗妍也在人群里,她都要气死了!何家这群蠢货!不就是说个亲事?怎么被一条狗弄得进退两难?!
这时候,徐英瑞挺身而出!“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包办婚姻是封建的、要被唾弃的!现在我们都崇尚恋爱自由,自己的婚姻应该由自己做主!容容姑娘要嫁给谁,是她的自由,你们管不着她!”
何韶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自己拒绝他之后,这人还愿意为自己讲话,这倒是让她有点意想不到。
她还真的不是很怕,她手头有空间,也有钱,还有手艺,就算离开小杏村也能生活的很好,而且她跟大队长一家交好,到时候请大队长开个介绍信,去城里也不是不可能,离开小杏村就是了,她本身也没打算在小杏村过一辈子。
要去更好的地方,才能给妹妹提供更好的教育。
“你谁啊!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何四婶愤怒地说。
徐英瑞一心保护何韶容,可惜他是斯文的城里知青,要比起撒泼骂街,再给他十年他也比不上泼辣成性的农村妇女,何四婶见他这样操心何韶容的事儿,立时道:“我说这小赔钱货怎么不乐意听家里的话嫁人呢,合着是这城里来的知青把她魂儿勾走了!真是贱!看到男人就走不动路,瞧不起农村人,想嫁个城里人攀高枝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人家城里知青过两年说不得就回城了,能娶你?何韶容你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听家里的话嫁人!”
徐英瑞脑袋一热,大吼道:“谁说我不会娶她!我乐意娶她!你们不就是要钱吗!说!要多少!”
他随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票,看起来少说有好几百,足见家里条件是真的好,何四婶等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何韶容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人群中的林诗妍忍不住了,她冲出来抓住徐英瑞:“你疯啦!你要娶她?娶一个村姑?你妈妈能答应吗!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快把这些收起来!”
徐英瑞却一把将她甩开:“跟你没关系,不用你管!”
然后又对着何老头等人说:“说你们要多少!要多少我都有!”
何老头见钱眼开,就连周围的村民们都觉得这城里知青真有男子气概,许多大姑娘都羞答答地看着徐英瑞,幻想自己是那个被他拯救的姑娘。
这些人,真就自顾自地开始盘算她的价值了。
何韶容走了两步,拍开徐英瑞那只拿着钱的手,不让何老头来抢,徐英瑞心跳不已地看着她,何韶容却没给他一点关注,只是冷冷地说:“谁给你们的自信,能够决定我的去留?”
她对这种将她当作货物一样贩卖,并且讨价还价的态度深恶痛绝,连带着也厌恶起徐英瑞来,这里根本没他的事,他非要横插一脚,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怎么不能!我是你爷!”何老头眼里只有钱,勒着嗓子跟何韶容喊。
何韶容正要说话,却听见一个小奶音:“姐姐!”
明明周围这么嘈杂,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这个声音,人群甚至因此让出一条路,背着小书包的玲珑出现在何韶容面前,何韶容面上的冰霜一秒融化,摸了摸妹妹的头,看向跟在妹妹身后的人,这人她认识,是公社小学的校长,非常温和非常好的一位老师。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位公社小学的老师。
也不知道他们听了多久了。
玲珑被姐姐摸了头,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何韶容瞬间慌了:“龙龙——”
玲珑却没有求她安慰,而是转身朝校长那儿跑,一下抱住校长的腿:“呜哇——校长伯伯,他们要抢我姐姐!他们欺负我姐姐!”
干啥啥不行,告状第一名。
校长弯腰把她抱起来,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惹人疼啊,校长连忙哄她,哎哟这孩子在学校可懂事可乖巧了,成绩又好,他们今天本来是想问问何韶容愿不愿意到公社小学当老师的,原本的一个老师家里有事不能来了,可孩子们的课程不能落下啊!谁知道跟着玲珑来就遇到了这一幕。
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严肃地说:“刚才这位男同志说得对,我们反对包办婚姻,每个人都有婚姻自主权,老伯你知不知道你逼着孙女嫁人还是把她抓走,是犯法的?”
何老头吓了一跳:“我、我是她爷!”
“亲爸亲妈也没有逼着儿女结婚的权力!”女老师掷地有声地说,“她们的婚姻是属于自己的,不属于长辈,即便是长辈也不能强迫!要是这位女同志告你们,你们可是要被抓去当典型批评蹲牢房的!”
一下让何老头怂了,他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啊?我可是她爷,她能告我?”
何韶容说:“那咱们试试,我待会儿就进城去,看派出所受不受理。”
何老头脸都吓白了!
别说他,周围好些人都有点心虚,毕竟或多或少的都干过逼着自家儿女嫁人或是结婚,从来不顾他们的意愿,这、这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啊,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怎么现在就犯法了呢?
女老师又跟他们说,那以前还有地主老财呢,现在是新社会,新社会就是给每个人自由,婚姻自由也是自由的一种。
校长抱着玲珑,他们这些都是知识分子,在村民们眼中,他们的话当然都是对的。
闹了这么半天,一些在田里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大队长一家也在其中,见公社小学那边来人,连忙过来,才知道何老头一家带人来何韶容这儿闹,逼着何韶容嫁人。
再一看给何韶容找的对象,大队长脸都黑了,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儿吗?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孙女,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当女老师说出蹲牢房这三个字的时候,赌鬼就开始心神不宁,甚至想要偷偷溜走,可是又舍不得自己拿出去的钱跟好东西,连忙找那女老师做主:“这、这位同志,那我也冤枉啊!是这女人!”
他指向大伯娘:“是她主动跟我说要把她侄女说给我当媳妇的!我还给钱给彩礼了!我不知道啊!要抓也是抓她!让她蹲牢房!”
大伯娘一下就慌了:“我!我、我也是被人指使的!就是她——”
她左看右看找到了人群中的林诗妍,连忙指着对方,开始哭:“我也不想的啊,都怪这林知青,她给我钱,说看不惯我侄女,说了我侄女好多坏话,我听说我侄女跟城里男知青纠缠不清,怕她名声不好,就想赶紧给她找个人嫁了,林知青还塞给我五十块钱,我冤枉啊!我也不想的啊!都是这林知青指使的!要抓也抓她去!”
林诗妍万万没想到自己躲在人群里看热闹也会被针对,她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徐英瑞那双愤怒的眼睛瞬间看过来,她便慌了:“我没有!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说起来前些天这林知青确实跟何老大家的走得特近。”
“是啊是啊我还瞧见她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呢,合着是商量怎么算计人啊。”
“这些城里知青心眼可真多!坏种!”
“我们家狗蛋就说这姓林的女知青可坏了,我原本还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看来,小孩子说得才是对的!”
……
林诗妍脸色一片惨白,她不在意这些农村人对自己的看法,可跟着玲珑来的这几个人,一看穿着打扮就不一样,她不能容许自己在这些人面前丢脸!
尤其是徐英瑞……
林诗妍求助地看向他:“英瑞,你,你听我说。”
徐英瑞根本不想理她!
校长哄着不停大哭的玲珑,好不容易把她哄得抽抽鼻子不再嚎啕,这才小心翼翼地拍拍小姑娘的背,对何韶容说:“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来找你也是有事,公社小学有个空缺的教师名额,我跟几个老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啊?”
玲珑绝对是公社小学最受老师们欢迎和喜爱的小姑娘!
何韶容常常来接玲珑上下学,老师们对这个温柔美丽的姑娘也很熟悉了,而且这姑娘是初中毕业,博学多才,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最重要的,小玲珑是她一手带大的,跟学校里那群小泥猴儿完全不同,所以校长觉得,何韶容应该很适合做老师。
他也是想照顾一下这姐妹俩,到公社小学当老师,肯定比在大队做记分员好,每个月光是工资就有十块钱呢!
何韶容愣住了,没想到自己能落得这样的好差事,她看向还在校长怀中撒娇的妹妹,莫名有种这个小家伙不会又在演吧的感觉。不然怎么解释她哭成这样却不要自己抱,非要黏着校长?
何韶容:……
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妹妹的套路。
她推开家门:“进来说吧,三叔,我对这些不懂,你也一起来吧。”
大队长应了一声,把扛着的锄头交给家里女人,让她带回家去,然后搓了搓手上的泥巴,跟着进去了。
校长进去之前还站在门口停了会儿,对何家人说:“这种事,以后如果再有发生,我会以公社小学校长的身份去县城举报你们。”
何家人:!!!
“不敢了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何大伯连连摆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拽起何老头跟其他人,一家人轰轰烈烈的来,灰溜溜的走了。
赌鬼混迹其中,心想自己不能吃亏啊,这婚事要是不能成,钱他不能白给不是?还有那些米面跟票,不行,他得要回来!要回来说不定还能再找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