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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片龙鳞(九)
大娘子这一通胡言乱语,叫新帝与武安公齐齐变了脸色, 见状, 大娘子自重活一世以来那颗求什么都不得的心,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快慰——你看, 这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 还不是叫她一句话弄得脸色大变?
她知道自己此生是无望做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了,可她若是做不到,七娘子也不能做!
于是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如何重活一世, 又是如何换了自己与七娘子的八字, 使得七娘子嫁入公府的过程娓娓道来, 脸上又带着笑给新帝与武安公讲, 上一世新帝与贵妃娘娘是如何两情相悦,可惜这一世,贵妃娘娘却成了武安公的女人,而武安公!
这个大娘子两辈子都恨之入骨的男人,她指着对方的鼻尖, 痛骂道:“若非你偏心,善恶不分,我又怎会落到那个下场!你害我一世不够, 还要来害我第二世!”
武安公被骂得满头雾水, 且不说大娘子说的是真是假, 便是真的,和这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世也是他害的?他做什么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小娘子,再瞧瞧眼前这个, 淡淡地道:“你若是不说,真瞧不出你们是姐妹。”
大娘子一听,顿时如遭雷击,显然这句话前世她也听到过。
“看你这副模样,心术不正,无论这前世今生之说是真是假,你沦落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新帝道。
大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前世的夫君,她绞尽脑汁也讨不到他欢心,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冷冰冰的不予回应,另一个是她这辈子疯狂想要嫁的人,结果却只拿她做玩笑,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那她重活一世的意义,究竟在哪儿?
“若真如你所言,人死回到少年时,那是天大的好处,证明你被上苍眷顾,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你是如何做的呢?”武安公略带嘲讽,“将自己悲剧的命运甩手换给别人,抢走别人的人生还一副施恩不图报的德性,我且问你,你心中可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那是你亲妹妹,你尚且能如此待她,谁又会相信你的真心?皇上说你心术不正,这四字正好契合你。你的上一世,我若是不与你亲近,想来也与你的品性有关,才貌双全又如何?我与皇上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难道是个美人便要对其动心?”
大娘子被说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想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胡乱揣测,她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她嫁入公府,成了公府夫人,难道不该做主公府的事情吗?她是去做续弦的,天底下哪个后母能对先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她虽然想过要磋磨那对兄妹,可从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但他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一看大娘子这表情就知道她绝对没有反省,也是,若是反省了,也就不会是这样了。
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世间庸脂俗粉中的一个,跟她说这么多话,已是给足了脸面。
大娘子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喊,武安公示意将她的嘴巴堵住,无论她口里那些话是真是假,喊出来都会有损他家里那位小娘子的清誉。
新帝笑吟吟道:“听到没有,那美人儿本该是我的女人。”
武安公瞥他一眼:“奈何阴差阳错,现在是我的女人了。”
新帝又道:“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你回去可以问问那小娘子,愿不愿意入宫来做贵妃。”
他并不相信大娘子的话,因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思,自幼在皇宫长大,他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只封她为贵妃,他厌倦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前世若真与七娘子结为连理,也定然因为她的性格温柔体贴,像极了他的母亲,他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她。
更何况大娘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她口中的七娘子,与这一世的七娘子根本判若两人,连撒谎都不会撒,简直蠢到了家,怨不得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小娘子家家的,看多了话本子,还真相信世上有重生或是借尸还魂的事儿?
新帝摇摇头,决定以后自己若是有了女儿一定要好好教育,决不能让她沉迷于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都轴了。
武安公最终被赶回了家,他不信任先帝,但与今上却情分极深。然而再深的情分也需要经营与呵护,因此新帝一登基,他便将兵符奉还。新帝还与他摆脸色,问他是否觉得自己不会信任他,又或是因为身份的不同,情分淡了。
武安公与他讲道理,并不是情分淡了,而是身份不同,即便是情同手足也需要互相尊重,自己从前抓着兵权不放,是为了求一条活路,如今新帝待他宽厚如兄弟,他又有什么可怕的?日后若还需要他上战场,他仍旧义不容辞。
两人把酒言欢,喝得烂醉如泥,武安公被送回公府时,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玲珑嫌弃的要死,让人把他丢到房里自生自灭,因此第二日日上三竿,武安公头痛地醒来,发觉自己浑身都要馊了,一身的味儿,那酸爽,简直不敢想象。他自己凑近衣袖闻了闻,差点儿没吐出来。
像是这样轻松的日子,已许多年不曾有过。
他揉了揉太阳穴,喊了人,外头进来的是他的亲兵,虽然交还了兵权,但新帝可不会让这么个趁手的人才闲着,又把他塞进了兵部,不过也给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与家中的小娘子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听说俩人连房都没圆,实在是太惨了,新帝都为之掬一把同情泪。
从亲兵口中得知昨晚自己被送回来后,夫人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两个小的也是没几分留恋,武安公脸都绿了,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还能不能尊重一下他了!
赶紧梳洗换衣,总算是清清爽爽能出门,这初夏的日子对他这样的成年男人来说已经很热很热,因此他穿得也少,到了玲珑的院子,发现她正在跟两个小朋友一起荡秋千,三人不远处还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各色水果,都是洗好切好又淋了一层浓厚的乳的,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对于这位终于回府的男主人,玲珑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当成个不怎么重要的室友,只要不来骚扰他,大家相安无事,但若是想找茬,她也绝对不好惹。
武安公走过来搭讪:“在玩什么?”
玲珑抬起一只眼皮:“你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被怼回去的武安公有点尴尬,心想这小娘子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啊!他心知是自己理亏,回京后薛管家也把许多事都跟他说了,无论是陆茯苓还是肖妈妈,都因为是先夫人留下的,他愿意相信她们,结果却险些害得自己的儿女走上歧路,幸得玲珑机敏,才处置了那两人,又把两个孩子教导的这样好,怎么想都是自己亏欠了他。
于是态度也愈发地好,简直称得上低声下气——这要是大娘子看了,怕是又要气疯了,怎么对着七娘子便是这样的态度,对着自己却不假辞色?
“你们在荡秋千?我给你们摇吧!”
说着,他已经站到了秋千后面,一副殷勤样儿。
奈何他这辈子都没给人摇过秋千,根本收不住手上的劲儿,小公爷与小县主跑去吃水果捞,玲珑抓紧了秋千,心里奔腾过一万匹草泥马,一会儿排成个S型,一会儿排成个B型,身后的武安公根本没察觉自己手劲儿大,只觉得小娘子裙裾翩翩,飞的高高时宛如一只展翅蝴蝶,又美又仙,他愈发想要讨好,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玲珑一个没抓稳,真的飞了出去……
她在心里骂了一百句傻逼,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嘴里含着半个草莓的小公爷嘴巴张的圆圆的,娘,真的会飞……
小县主叉子上的西瓜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娘她飞起来了!
武安公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小娘子这样轻盈,说实话他给她推秋千的时候都没感觉到她有什么分量,只是见她越飞越高越好看,就越想卖力气,没想到力气卖过头,差点儿卖出人命来!
好在他多年戎马身体素质与反应能力都一流,赶在玲珑落地前冲过去想把人给接住,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肉垫,好险没让她摔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又尴尬的笑:“你没事吧?”
玲珑问:“你觉得呢?”
武安公心虚地吸了下鼻子:“我扶你起来。”
她没好气地把他推开:“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
武安公顿时非常难过,显然小娘子一点都不喜欢他,连他靠近都不愿意,甚至朝他白了一眼,回屋换衣服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沾的到处都是尘土,这傻大个回来做什么的?
“喔喔,爹把娘惹生气了。”小公爷幸灾乐祸地说,“爹惨了。”
他跟妹妹可还记得娘发火时有多么可怕呢,看现在他俩老老实实的就知道了。
武安公说:“小孩子懂什么,不许胡说八道!”
说完屁颠颠追了上去,留下兄妹俩对他的背影做鬼脸。
玲珑对小孩子虽然挺凶,但只限于熊孩子,长得可爱又听话的孩子,她的容忍度是非常高的,因此这对小兄妹并没有被扼杀掉孩子的天性,只是改掉了性子里不好的那一面,不再随意喊打喊杀,对从前多有亏待的奴才家人也分别从他们的小库房里扣了银子予以补偿。渐渐地,两个孩子愈发活泼,虽然还是调皮捣蛋,但却是有分寸的。
听过薛管家转述想象得出自己一双儿女如何天怒人怨的武安公沈锐大人,自然对玲珑感激不尽。
他为了不引起先帝忌惮,连家都不能回,怕孩子长歪,为他们精挑细选伺候的人,谁知道养出个心比天高的陆茯苓与肖妈妈,自己的人被处置了,武安公自然也清楚,其中除了陆茯苓等人,还有先帝的手笔。
只是他不能着急,必须等六殿下大事成了,才能教育孩子。
没想到被迫娶进门的这位小娘子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大惊喜,连先帝也不能奈她何,阴错阳差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过他一追上去,刚进门,就看见一片雪白的美背,细嫩洁白,蝴蝶骨展翅欲飞,看得多年不近女色的武安公鼻孔一热,正要赶他出去的裘妈妈尖叫起来:“公爷流鼻血啦——”
玲珑随意把衫子一披,遮住春光不许窥视,见武安公那双眼睛还盯着自己,她冷笑一声,抓起床上的枕头就照着他的头丢过去:“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谁知这人却没脸没皮地让其他人出去,自己蹭过来:“挖出来挂在小娘子身上,天天看着小娘子,也是可以的。”
玲珑:“你还要脸吗?”
心情极好什么忧愁都没有的武安公诚实摇头:“小娘子愿意让我亲近,眼珠子都不要了,脸也是可以不要的。”
说着还伸手到她微露的香肩上,常年握着武器的指腹带着粗糙的茧子,与娇嫩细腻的肌肤截然不同,他这会儿可不敢像推秋千那样用力了,轻之又轻,生怕弄疼她。
她以为这是两人第三回见面,其实不然,他在暗中已经观察了她许久,觉得她可爱美貌又讨人喜欢,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之间哪里需要避讳?他自然是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听到武安公说什么明媒正娶,玲珑觉得他脑子相当不好:“成亲那日你都不在,咱们连堂都没拜,算哪门子明媒正娶?”
武安公一听,顿时心虚,玲珑趁势抬腿来踹他,想把他从床上踹下去,奈何常年行军又常年遭遇刺杀的男人机敏得很,一把捉住她纤细的脚踝,感叹道,这小娘子浑身柔若无骨,连脚丫子都又嫩又软,他都不敢太过用力,指腹留恋地摩挲着凝脂般的肌肤,简直想要跪下来膜拜她。
“再为你补办一场婚礼可好?”武安公凑近她,声音低哑,“该给你的都给你,你莫要嫌弃我。”
玲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
“为何不要?”
“为什么要?”玲珑问他,“你做新郎官倒是轻松,你试试看头上戴个几十斤的凤冠?全天从早到晚不许动,累得要死,要补,你自己补去,反正当初我来时也是一个人成的亲,你也可以嘛。”
她刻意要为难他,“你要是做得到,我就留下来啊,做不到,以后就别来烦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缺女人了,看上哪个随意带进来便是。”
这跟武安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能跟小娘子白头偕老,再生几个娃娃,却不曾想人家是真的不喜欢他的,一拍两散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可他喜欢她呀!
玲珑也就是随口一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真的按照她说的,自己举办了一场婚礼,且只有他一人!
古往今来没见过这样的新郎官,连新帝听说了都想来凑热闹,武安公也不觉得丢脸,径直昭告众人,当初夫人嫁进来自己没能赶回来,理应补给她一场婚礼,可又不想她再受一次累,因此自己一个人便成。
世人哗然。
玲珑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做了,她只是随口一说,可见这人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然而有些话她还是得说在前头,想要她同之前那位夫人一样八面玲珑贤淑温婉是不可能的,再生孩子也不可能,她一辈子都这样自由散漫,不知道他这样古板的人受不受得了。
武安公照单全收,有什么受不了的,身为男子,他并不想妄言亡妻,只是告诉玲珑,他与先夫人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仍是他第一次心动的小娘子,她想做什么都行,家中又不需要她去做活维持生计,只要她高兴,就是天天骑在他脖子上也无所谓。
“骑在脖子上就不必了。”玲珑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穿了一身喜服的男子,他生得很是英俊,身材也高大魁梧,仅从外表来看,相当合她的口味。
武安公下意识以为这句话是拒绝,眉宇间露出了失落的神色,谁知下一秒,小娘子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骑在腰上还是可以的。”
瞬间把他臊得满脸通红!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爱死了这个调调,玲珑咬着他的耳朵说他闷骚,武安公大人不肯承认,闷骚是什么意思?听着就不像个好词儿!他威武又强壮,怎么会跟骚字扯上边?
何谓销魂蚀骨,云雨巫山,武安公在一亲芳泽后,总算是明白了,次日一早,坚持了二十多年早起练武,从不睡懒觉的武安公大人,成功躺在温柔乡里没舍得起来。
期间他再三要求自己起身锻炼,然而美人都不用挽留,他便自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新婚第一日难道不该陪伴在妻子身边吗?他可是有一个月的假期呢!
待到忙起来,又要早晚不着家,这日子自然不能白费,要多多用来陪伴爱妻才是。
然而他太黏人,抱着她不放,这季节虽然不算太热,可男人容易出汗,弄脏了她,她便想把他踹下去。
被踹习惯的武安公已经不用看就知道她的美腿从哪儿来,一手捉住,亲了亲白嫩的小腿肚,见她嫌弃自己一身臭汗,又故意上前去弄她,眼看她眯起眼睛,一副你不怕死的架势,立马又怂了,起身去梳洗,洗干净了再上床。
玲珑撑开一只眼睛看看他,觉得他很烦,翻了身背对他,中间隔了长江天堑,结果这人又蹭过来,从背后把她抱进怀里,活似她是个大型娃娃,两条长腿还把她给圈着,玲珑向来不忍,她坐起来,一巴掌拍在武安公大人结实的胸肌上:“出去。”
“玲珑……”
“快出去!”
眼见她真的不高兴了,他举起双手,但又舍不得出去:“我不碰你,保证不碰你了,我保证,别赶我走。”
她定央央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躺下去,很快抱着被子睡着,武安公悄咪咪向她靠近,见她雪白的小脸儿睡得透着花瓣般的粉晕,心里爱得不行,忍不住亲了一口,然后立马摸到自己的胡茬儿,明明昨天才刮过,睡了一夜便又长出来了。
他这下不敢再随意碰她,只好用手抓起她一绺长发,痴汉般放在鼻息用力闻了闻,然后跟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小公爷与小县主在门外开始蹦蹦跳地敲门,武安公怕他们吵醒玲珑,起身就要下床,结果只听一声急促的娇喊,他才想起来绑在一起的头发忘记解开了。
玲珑这回是真的怒了,她一脚把只穿着亵裤的武安公踹下了床,大眼睛里满是怒火:“给我滚!”
武安公再三讨饶,迅速穿上衣服,在她的唇瓣上偷亲一口,撒丫子奔了出去,小公爷抬起头看见是不怎么重要的亲爹,努力探头往里面看:“娘呢?”
“你都七岁了。”他爹答非所问,弯腰把他跟妹妹都捞起来,“别人家的小孩,七岁了是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你都不知道吗?看样子还是太放纵了你一些,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先生读书。你也不要笑,小娘子更应该充实自己,免得成日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胡说八道,日后你们兄妹二人便一起读书,谁也不许偷懒。”
快乐了不到十年的兄妹俩顿时都傻眼了,这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他们身上来了呢?
读书?
想起从前爹留在府里的那些个先生,每天眉头拧的跟蚯蚓一样还凶巴巴的,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开始挣扎,并且疯狂呼唤玲珑,然而武安公步伐迈得更快,一边夹着一个迅速走远。
哭?哭可没有用,老父亲的心是石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