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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施耐德对于使用军事手段也并不是完全排斥,在此之前他甚至向执委会提过用武力迫使日本幕府同意通商的做法,只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客观环境条件不太适合这种手段,执委会最终没有赞同他的提议。施耐德认为如果军事恐吓能起到效果,那就不必再劳师动众对平户藩实施军事打击手段,而十八芝余党曾是海汉的手下败将,理论上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在正面战场上绝无机会,选择通过和谈向海汉低头妥协,才是最为理智的对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通过和谈来解决海汉与十八芝余党之间的问题。对于前期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调查工作的情报部门和军方来说,和谈就意味着他们要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些关键信息分享给外交部门,并且将解决问题的功劳拱手交给外交部门。除非和谈最终失败,他们才能得到再次登场收拾残局的机会,而到那时候对手已经有了更多的时间安排应对措施,处理起来肯定会比当下更为困难了。
散会之后,何夕刚刚登上马车正准备下令离开胜利堡,一名军官快步来到马车旁,向他的贴身护卫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迅速离开。那名护卫随即将军官传递的消息告知何夕,原来是颜楚杰邀他去某处会面。
何夕对此毫不意外,刚才开会期间颜楚杰跟主和派的几个人争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没有达成让执委会同意启用军事打击的目的,对这样的结果他肯定是不服的,现在要约见自己估计也是想要再商量一下如何解决目前的争端。
“在城区兜一圈,然后去颜部长家。”何夕打消了回安全部继续处理公务的念头,决定再去跟颜楚杰碰个头。何夕虽然也不是坚定的主战派,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更愿意跟军方站在同一立场。不过颜楚杰既然是私下约见他,那就说明不想让这次会面变成众人皆知的公开操作,所以他才下令先在城区转转,免得有人留意到自己的行踪。
颜楚杰的府邸离胜利堡其实不远,就在胜利堡北边的山脚下,占地面积不过二十余亩的一处小庄园。与他的海汉军统帅身份形成反差的是,这个庄园并不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堡垒,反倒是很像一个农庄,除了拉车和充当坐骑的几匹马之外,这里还养着不少别的家禽家畜,早年间砌的一个猪圈里现在还养着四头猪。庄园里还有七八亩地种着各种蔬果作物,基本上都是自产自销。
颜楚杰当然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打理这些农活,在这里干活的都是他的一些老部下,早年间因伤退伍,又没有家人照料生活,颜楚杰便索性收在身边,让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农活,也好给他们一个生计。后来军队的抚恤和退伍待遇虽然上去了,却还是有一些人感念旧情留在了这里继续干农活。
所以颜楚杰住处虽然明面上没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担任警卫,但实际上随便一个在这里种菜喂猪的憨厚汉子,很可能早年就是在战场上立过功受过奖的战斗英雄,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既是农民,也兼职做着颜楚杰的私人护卫。
颜楚杰到这边第三年的时候娶了一名广州女子为妻,后来又娶了一个小妾,妻子生了儿子,小妾生了个女儿,所以他现在也算是儿女双全,生活美满,以至于最近这几年都不太主动申请到海外带兵打仗的任务了。
不过生活倒也没完全磨去颜楚杰身上的军人锐气,杀伐果断依然是他身上最明显的性格特征之一。海汉这几年在海外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有增无减,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有颜楚杰为首的**人物从中推动。在颜楚杰看来,军事手段才是现阶段解决外部矛盾争端的最有效方式,而谈判不过是给冲突双方提供一个选择妥协的机会罢了。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海汉作为一个国家所要作出的选择,也不能简单以军方的意志为准,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有各自的利益考量,也不会因为颜楚杰嗓门大拳头硬就会在关键问题上迁就军方。颜楚杰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手段的效果,还有各种声音背后的政治利益。会议室之外的一些私下会面和沟通,在海汉国政坛逐渐成熟的现今就越发成为了必要的手段。
何夕下车后发现除了颜楚杰的马车之外,还有另一辆高官专用的马车也停在了这里,看样子今天受邀的对象也并不止他一人。
很快他便在颜楚杰的书房里见到了另外一位客人,负责军工事务的白克思。颜楚杰会邀请他倒也不算稀奇,毕竟与军方关系最为密切的部门,一个是情报,另一个就是军工了,算得上是同一阵营的利益相关方。
待勤务兵上了茶退出去之后,颜楚杰便主动提及了今天邀请他们私下会面的目的:“日本平户藩这个事,外交部门想寻求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我担心他们只会让问题越谈越多。我们在战场上都没完成的目标,他们竟然想通过谈判来达成,这不是痴人说梦吗?老白,老何,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来说说看法吧!”
白克思慢条斯理地应道:“老颜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的立场,不就是跟你一样吗?该打仗的时候,我们军工口何时含糊过?”
“我就知道老白你肯定靠得住,没话说!”颜楚杰对白克思的表态显得十分满意。
何夕一看这架势,自己不表态大概是不行了,笑了笑道:“这案子一开始是我们安全部负责的,后来军情局也参与进来了,但外交部从头到尾就打个酱油,这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他们跳出来要抢功,那怎么能行!”
事实上从海外的调查工作开始,军方出动的力量在调查行动中所占的比重就越来越大,毕竟安全部在海外的人员编制规模十分有限,不可能像军方这样随时调动几百上千的人手参与到行动当中。到这次去日本执行调查任务的时候,所出动的人员就已经全部是军方所属,安全部完全只是充当看客了。不过何夕还是得把安全部的功先给占着,毕竟最早的时候还是安全部先发现了苗头,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安全部肯定是要算一份的。
颜楚杰点点头对何夕的说法表示了赞同:“老何说得对,我就觉得施耐德他们那帮人反对来反对去,最终就是为了要找机会凸显一下存在感。十八芝那伙人全是亡命徒,如果谈判就能让他们投降的话,他们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工夫在大明沿海布局来对付我们。”
何夕道:“话虽如此,但我看陶总的反应,应该也是被他们说得有些心动,毕竟按照施耐德他们的说法,光是节省下来的开支就足够下一个年度百分之二十的军费预算了。”
颜楚杰对此表现得颇为不屑:“这个铁公鸡每年都想法设法要在军费预算里抠掉一部分,他也不想想要是没有军队在海外开疆拓土,打击敌国,我国的对外贸易能做到今时今日的水平?去年出兵朝鲜的时候就跟我们唱反调,结果怎么样,这打完之后军费不都从朝鲜人手里又收回来了吗?打平户也是一样啊,那边好歹是个老贸易港了,我看油水应该比朝鲜还多,怎么可能会亏本!”
眼下没有外人在场,颜楚杰这话就说得十分露骨了。在他看来攻打平户藩的军费开支完全可以在交战过程中就从当地收回来,毕竟那地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贸易港,跟去年海汉出兵朝鲜所去到的那些被清军掠夺过一遍的地区完全不同。如果有必要的话,海汉军甚至可以在平户刮地三尺,把包括人口在内所有能运出平户的东西都全部带走,怎么算也不会亏了军费。
白克思闻言插话问道:“这么搞,会不会引发跟日本的全面战争?”
颜楚杰摇摇头道:“以平户藩这种地方武装的实力,战事哪持续得了那么久,顶多也就是幕府得到平户藩遭到外国武装入侵的消息,没等他们搞明白该向谁宣战,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如果日本国想跟我们打一场,那也大可试试,就怕他们的舰队到不了我们的地盘!”
颜楚杰对此看得很明白,海汉采取军事行动的目的在于消灭藏身在平户藩的隐患,而非与日本国展开全面战争,海汉军也不会在当地长期逗留,与日本武装部队进行无意义的缠斗。而以日本现有的军事实力,跨海西征大明或是南下直接攻击海汉本土,基本上都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实现,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大概也就是欺负一下近邻朝鲜了。但攻打朝鲜又会伤及到九州这边与朝鲜有贸易往来的地方藩国利益,所以应该也很难执行到位。
在颜楚杰看来,攻打平户的军事风险其实是很低而且可控的,并且有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十八芝余党所造成的一系列问题,所以他才会坚持要以军事手段来解决当下的局面。
“但最终执委会还是要通过表决来确定最后的决议,目前愿意支持军方打这一仗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多。”何夕最终还是说出了让颜楚杰担心的客观现实。
除了施耐德和顾凯之外,目前有权参与表决的执委还有宁崎和农业部部长高欢两人应该也会支持谈判解决,这就意味着主和派在执委会的九票中已经确定占据了四票,只要再拿一票就能获胜。
而另一边只有颜楚杰和白克思立场明确地要求动用军事手段,何夕虽然可以参加执委会会议,但他却并非执委也无投票权,这也是当初设计权力结构时为避免特权部门干扰执委会决策所采取的一个手段。
还有目前立场不定的三票,分别来自于陶东来,越之云和周恒行。越之云在之前的会议上是更倾向于军方的选择,而周恒行从多年前的黎苗事务主管直到现在的三亚市长,一直都是以和稀泥见长,往往是脚踏两条船,立场摇摆不定。
因此对军方来说,起码需要争取到两票,而主和派则只需争取一票即能取胜,所以颜楚杰才会心急火燎地请他们私下碰面商议对策。
颜楚杰道:“这些人之所以还会对谈判手段心存幻想,主要还是因为事态没有发展到必须由军方出手控制的地步。试想一下如果说时间往后再推一两年,我们才察觉到了平户藩的异动,那时候对手可能已经拥有了超过二十条战船的武装舰队,并且在大明沿海地区布下了若干暗桩可以提供情报,让其能够在我海军的布防间歇中来回穿梭行动。南边有西班牙人,北边有清军,中间还有来自大明国内的各种民间武装,说不定还有来自朝鲜的叛乱,到时候一起动手给我们找麻烦,还有人会寄希望于跟对方谈判解决吗?”
“但这些麻烦现在就已经被我们提前解决了大半,所以也不会出现你假设的这种困难局面了。”何夕提醒道。
颜楚杰点点头道:“没错,的确如你所说。对手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操控这么大的计划,所以才会在各个地方不断露出破绽,被我们一一化解了隐患。但执委会看待这些事情的严重程度,主要就是来自于我们的反馈,安全部、军情局,还有各地的相关单位,是这些部门发回三亚的信息综合到一起,才会让一部分人产生了可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错觉。”
颜楚杰顿了顿,缓缓地说道:“而我认为,这些错觉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去纠正的。”
何夕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乱成一片,颜楚杰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是已经听懂了,以技术手段纠正错觉,这说白了就是要以虚假情报欺骗执委会,让动用军事手段成为唯一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