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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地区的统治者易主之后,本地的民情也有着诸多的起伏变化。对这里的普通平民而言,改朝换代未必是坏事,特别是汉人移民在过去被西班牙人压榨得十分辛苦,而这种处境在海汉人接过统治权之后便有了显著的改变。比如他们现在可以通过参军入伍获得土地,又或是投身效力新近成立的各种衙门机构,这都是改变命运获得上升机会的捷径,如张魁、秦华成这样一夜上位的普通汉人,近期在马尼拉城并不鲜见。
但那些原本就在本地有一定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的富贵人家,几乎都与西班牙当局有着或深或浅的利益纠葛,在海汉统治下的新时期想要保住以前的家境地位,多半就得付出一些代价才行了。类似丁家这种与西班牙人联姻的家族,如今就得想办法断尾求生,主动割裂与西班牙人的关系才行。而秦华成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知道丁家消息渠道有限,对于某些敏感信息没有自己掌握得多,而这种信息不对称就正好可以用来牟利。
丁平生脸色阴晴不定,看样子也是对秦华成的说法感到很为难,良久才开口道:“能否请秦兄在这里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秦华成料他应该是要去与家人商量一下,当下便表示自己愿意等。于是丁平生匆匆来到后宅,将秦华成的来意和所提到的信息都告知了父亲丁峰,指望由他来作一个决断。
丁峰对于大儿子表现出的这种稳重和恭敬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情,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天一天地衰老,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而在那之前他希望下一任的丁家家主能够承担起保护和振兴这个家族的责任,但两个儿子的表现都很难让他感到满意,大儿子稳重有余,却缺乏敢作敢当的勇气,小儿子倒是勇气十足,但却因为城府不够而往往会显得做事莽撞,很容易会得罪人。
丁峰当初的想法是既然两个儿子都有明显的短板,那么只能从小女儿身上想办法,所以才会费了很多心思去跟西班牙高官联姻。丁峰想得很清楚,有了这么一个实权大官做亲家,至少可以庇护丁家一到两代人,今后自己过世了也不至于让丁家跟着衰落下去。但谁能想到西班牙人会这么不争气,在海汉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一战丢了经营几代人的老窝,连带着丁家也跟着倒霉。如今更是需要另想办法来割裂与亲家之间的关系,以免让海汉抓着这个由头打压丁家。
丁峰很想喊苦,但可惜他没有能够喊苦的对象,最知他懂他的老伴已经过世好几年了,而他又不能在儿女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至于外界,丁峰现在看谁都觉得对方是想要在丁家落魄的时候咬上一口,谁都没法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而秦家也同样是在这个不信任的名单上,只是看中了秦家过去与自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勉强算是有点交情,如今秦家两个儿子都在替海汉人做事,丁峰才会让丁平生去向秦家求助。不过就连丁峰也没有想过,要通过秦家老二去打点关系,让丁家与弗朗西斯父子彻底撇清关系。
“这个秦老二,怎么感觉有点靠不住……”丁峰对于秦华成所表现出来的主动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件事本来是丁家找秦家帮忙,而且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秦家开出了价码不低的交换条件才应下了这个差事,到这里都算是合理的交易,但秦华成为何要甘冒更大的风险,鼓动丁家采取更多的措施,这就让丁峰有些吃不透了。
丁峰转头对丁平生问道:“他可曾提出什么新的条件?”
丁平生摇摇头道:“尚未提出,但以他之前的言行,想来此事肯定不会是白帮忙,必然会要求我家给予某方面的报酬。”
丁峰听完之后便闭上眼睛沉思起来,丁平生不敢催促,只能乖乖候着,但他又有些担心那秦华成在书房里等得太久失去耐心,心中不禁有些矛盾。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书房去拖着秦华成的时候,丁峰终于睁开了双眼,对他说道:“那便去见一见这秦老二好了。”
丁平生见自己父亲要亲自出面,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有父亲出面,丁平生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砸到自己头上。至于那个秦华成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相信父亲三言两语便能试探出来。
丁平生之所以对丁峰有如此强烈的信心和依赖感,也是源于丁家的发展壮大过程几乎都是在丁峰手上完成,在他的记忆中,就没有见过丁峰在应付外人时有过失手的时候。即便是那些自恃身份,桀骜不驯的西班牙人,在丁峰接触时也一直保持着尊重和敬畏,这可不是一般汉人移民所能得到的待遇。
若是放在海汉人来马尼拉之前,以丁峰的身份,几乎不可能亲自出面去接待一名秦家子弟,因为两者的社会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了。但如今是非常时期,丁家父子也顾不得讲究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秦华成在书房等得心焦之时,终于看到丁家父子俩一同到来,这倒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刚才也已经想到拿不定主意的丁平生可能会去搬救兵,果然丁峰便亲自来了。
秦华成上前见礼之后,丁峰也很是客气地邀他入座,然后让丁平生给秦华成换上热茶。
“丁秦两家交往数年,一直关系不错,你们兄弟俩出生的时候,老夫可都是去府上喝过满月酒的。贤侄以后多多过来走动,莫要两家关系变得生疏了。”丁峰不愧是老江湖,上来之后不急于谈正事,而是先讲起了两家的渊源。很显然,这就是要拉拢关系之后,再来谈比较棘手的问题。
不过秦华成倒也很是会接话,当下便笑着接过话头道:“丁老伯以前对我秦家多有照顾,家父也时常跟我们提及,所以这次得知丁家有事,在下就觉得自己应该出一份力,以回报丁老伯的恩惠。”
丁家对秦家有没有过像样的照顾,丁峰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两家过去基本只有正常的生意往来,实在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即便是有那么一两次,也应该远远达不到让秦升耀感激到会对孩子提起的程度。所以对于秦华成说的这番漂亮话,丁峰却知道对方仅仅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会因此而有所触动。
丁峰干咳一声道:“听说贤侄有路子能接触到我家女婿的案子,可否给老夫再说说,这中间要如何操作,才能让丁家与西班牙人彻底撇清干系?”
秦华成道:“若是按照海汉律法,那自然是要你女婿写下休书,完结这段夫妻关系才行。不过如今他人在牢里,也接触不到外界,根本就没法让他写休书,而且他也未必肯写吧!”
丁峰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若是能接触到他本人,倒是可以设法再劝上一劝。”
秦华成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摇摇头道:“本人肯定是接触不到的,连递话都不太可能。在下所能打听到的消息,刚才也都已经告知丁掌柜了。”
“那以贤侄之见,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达成同样的效果吗?”丁峰继续问道。他当然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他不能自己说出来,以免落下口实。
秦华成这次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如果那个人不幸死在了海汉大牢里,那应该也算是达成了同样效果。”
“这种事都是上天注定,没法安排……除非是贤侄能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丁峰不动声色地说道:“又或许贤侄能掐会算,算得到那人还有多长的寿命。如果算得准,老夫事后必有重谢。”
丁峰这话就说得极有技巧了,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又不会给秦华成落下任何口实。至于秦华成是吹牛还是真有本事揽下这买卖,当下便可见分晓了。
秦华成当然很想拍着胸脯向丁峰说一句你女婿死定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底气能说出这种话。之前从张魁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海汉人暂时不打算对弗朗西斯父子作出死刑级别的重判,这也就是说小弗朗西斯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至少不会死于官方死刑。他现在要向丁峰吹出这个牛皮,但基本就没有实现的机会,自然也不太可能拿到对方的报酬。
秦华成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把这事想得有点简单了,丁家作为马尼拉最有地位的华商之一,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对象,特别是这个极少露面的丁峰老儿,明显是个极其难缠的厉害角色。秦华成有点后悔自己应该先向父亲打听一下,关于丁家这个老家主的事情,或许现在应付起来就不会这么吃力了。
不过秦华成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虽然他不敢打包票,但这场面还是要绷住,否则就前功尽弃了:“丁老伯,这个话我可不敢说死了。海汉人规矩又严又多,我这治安警根本就管不到军方的安排,连那大牢朝那边开都不知道……在下能做的,也就只是替丁家打点一下路子,看看能不能有愿意帮这个忙的军官朋友。”
秦华成这番话就说得比较客观合理了,他没强行吹牛说自己有多大背景多少人脉,只表示可以试一试,这就让丁峰反而拿不准他的态度究竟是真是假。但有一点丁峰是十分笃定的,秦华成这么做必然是有所图,操办这件事可以给他带来某种特殊的好处,如此才能说得通。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贤侄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把这事办妥?”丁峰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看看秦华成究竟作何打算。
秦华成暗道一声上钩了,当下一脸肃然道:“打点关节,些许金银总是得要准备的。不过若是要安排人在牢里下手,所需的花销恐怕也会比较大,丁老伯不可不知。”
丁峰轻轻捋着下巴的胡须,语气平静地应道:“再大也总有个数的,贤侄但说无妨。”
秦华成咬咬牙,报了一个不小的数目。如果对方拒绝,那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这种事本来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没法强迫对方一定要采用自己所说的办法。但如果对方应下了,那这笔交易就不仅仅是稳赚不赔的程度了,而是会让他赚上一大笔。
丁峰沉吟片刻之后应道:“好,老夫答应你便是。”
秦华成道:“在下还有一个条件,望丁老伯应允。”
丁峰道:“你先说来听听。”
秦华成道:“其实我家对经营船行非常有兴趣,若是丁老伯愿意合作,那我希望秦家能够入股丁家船行,今后同气连枝,一起发财!”
相比直接要钱,这个条件开出来就更像是在剜丁家身上的肉了。船行是丁家的主营项目,让外人入股无异于将产业拆分给了外人,这对丁家来说可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丁峰自然不会乐意接受这个条件,但他也有些疑惑,秦华成既然能开口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难道他是真的有把握能够把事情办成?
秦华成当然没有把握,甚至连半分把握都没有,完全只是空口说白话而已。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开出能让丁家真正感到肉疼的条件,这样才能让整件事看起来更真实。至于做不做得到,秦华成压根就没去考虑,他也没指望秦家真能入股丁家船行,只要能把丁家答应的那笔用来打点关系的费用骗到手,这就已经算是大胜了。
到时候事情成与不成,还不是他秦华成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这打点关系的钱花到哪个关节上,花出去多少,丁家又没办法一一核实,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