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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左少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叹了长长一口气,他双手枕在脑后,张着眼了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
小晨的倩影,在心头缠缠绕绕,教他平静不了。
既然早认清了她对他的影响力,那又为什么还裹足不前呢?唉!说穿了,还不是世俗的观点使然,他已经娶了她姊姊,虽然小媛已不在人世,但他终究还是她的姊夫,他们这样……别人会怎么想呢?
撇开世俗论点不谈,他对小媛的感情,难道已云淡风清?妻子离世,甚至还不满半年啊!他居然就……他无法谅解自己,居然如此寡情。
思及爱妻临死之前,仍对他心心念念,他就觉得好对不起她……
等等!他坐起身,瞇着眼回想。
那时,他满心沉痛,不曾深思,但是如今回想起来,小媛临终之际,那声声歉语……若依小晨的说法,她应是早就知情,这段婚姻中,他的几度失常,她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换句话说,她一直无声的在包容着他对小晨隐晦的情思。
天哪!没想到,从头至尾,把一切看得最清楚的人,居然是曦媛!
她知道,他真正爱的人,不是她﹔她知道,小晨对他的爱恋﹔她也知道,这段婚姻,是以责任和义务撑持,而非爱情﹔她更知道,他的力不从心、他抗拒着他与小晨之间迷离纠缠的情丝,挣扎得有多疲惫﹔他的矛盾不安,她全都知道!
所以,她道歉,为她给他的错误婚姻,也为她不曾给过他真正的快乐。
换句话说,她最后想表达的,是放开他、放开这些年来,让她牢牢困锁住的意志,还他情感的自由,允许他海阔天空,追寻早已渴求的真爱。
她是祝福他的,她不曾怪过他!
老天!他怎么到现在才想通。
「小媛……」他喃喃低唤。「谢谢你,谢谢你的谅解……」
心头,泛着淡淡的酸楚。
这名女子,将一切全交给了他,而他,却到现在才发现,他始终不曾爱过她,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习惯性的接纳,结了婚之后,则是多了夫妻之义,他就更加的不敢去思考,这当中究竟有没有男女之情,不敢让自己发现,叛离的心,其实是系在另一名阳光般俏丽可人的女孩身上。
在情感上,他亏欠她,但愿来生再还,这辈子,他的心早已不由自已地认定了执手相依的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接住白天而降的小天使那一刻──
「小晨,我上班喽,你要乖乖的,别到处乱跑,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下班我会立刻回来,肚子饿的话就叫外送,别自己下厨,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知道!」骆曦晨无奈地连声应道。真是受不了哎,他一介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罗嗦,上个班嘛,又不是十八相送。
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自我检讨地想,要不是她做人太失败,又怎会教人不得不拿她当三岁娃儿评估及对待。
不过,抱怨归抱怨,她心中仍是甜孜孜地,而且,他出门前,还亲了她一下哦!虽然只是额头而已,但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他最近经常动不动就抱她,亲她的次数也比以前多,看着她的表情,很温柔、很完溺,就像她是他唯一的宝贝,想将她放在掌心珍怜一般。
这样的日子,很美好,美好得像是在作梦一样,她好满足,希望就这样和他一直过下去。
想啊想的,脑中全塞满了他,她用着这样的心情,执笔而就!将满腔绕肠的柔情,洋洋洒洒的寄诉于字里行间,一管笔、一叠纸,诠释她一颗心,一片情。
不知不觉,时间悄悄流逝。
转头看了看钟,哇!都这么晚了,难怪她肚子咕咕叫。
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肚子,她扁起嘴咕哝。「还说会早点回来,结果呢?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等他回来,我已经饿成人肉干了啦!」
扶着酸疼的腰起身,她在厨房找出备用的泡面,打了颗蛋下去煮,三两下就是一碗美味可口的……「煮」面。
才刚坐下来,吃没几口,外头便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一边囫囵吞枣地将面往嘴里塞,一面分神瞥向玄关处的人抱怨着。
「抱歉,塞车。」左少羿随手搁下公文包走向她,见着桌上摆着的晚餐,不苟同地拧起眉。「你在吃泡面?」
「唔──」她喝了口汤,摇头。「这叫煮面!」虽然它的「前身」是泡面,但好歹她开了瓦斯,动了锅碗。
眉心打了个结。
他伸出手。「给我。」
「才不!」她像捍卫什么宝贝似地挪开距离,打商量似地说。「如果你想吃的话,好吧,我大方点,分你一半。」
「小晨。」他啼笑皆非地。「给我。」
「那不然蛋也分你好了。好歹──」
没等她说完,他直接探手端来,往厨房走去。
「喂、喂!我知道它看起来很好吃,但是和一名孕妇抢食物,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骆曦晨追着他的背影,抗议地直叫。
懒得和她浪费口水,他由冰箱取出材料,开始洗手作羹汤。
厨房对小晨这种人来讲,等于是形同虚设,就算叫她炒道简单的家常菜,她也会变成重度智障,对于她的全无家事天份,左少羿是早看破兼绝望了,要是再坚持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迂腐教条,他们只会落得一个下场──那就是饿死自己。
唔──当然,这也不是全无收获啦,至少,厨艺烂到连用「烂」来形容都嫌高攀的她,别无选择的只能吃泡面,久而久之,她的泡面就「煮」得比别人好吃一点点。左少羿苦笑一声,自嘲地想着。
没三两下,阵阵香味传了出来。
骆曦晨站在厨房,很感伤地看着他。「左大哥,我要唱歌。」
「好,你唱。」
「我要唱──唱新版的金包银!」
「噢?」他眉头挑了下,金包银是听过,几时有新版,他倒还不晓得。
「我要唱了哦。」
「好。」
「我真的要唱了哦?」
「洗耳恭听。」
「那你先拍拍手。」
左少羿抿抿唇,没什么表情地拍了两下。
骆曦晨乘他不注意,朝他扮了个逗趣的小鬼脸,然后盯着瓦斯炉上香味四溢的烹调物,开始「有感而发」──
「别人的晚顿,是又香又好呷,阮的晚顿无值钱,别人哪煮吃,是山珍海味,阮若是加动手,染米就火烧厝……怪阮落土时,堵到歹八字,人是好命子,阮是咧呷泡面……」
唱着、唱着,一道香喷喷的鸡肉咖哩饭就出炉了,他仍是无动于衷,端着美味可口的食物──绕过她身边。
这下,她不仅是感伤,简直就哀怨得快要死掉了。
死左少羿、烂左少羿,没心没肺,少肠少肝的左少羿,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左少羿见状,再也忍不住失笑出声。
摆好筷子,他回过身,双手搭着她的肩,将她按坐到餐桌上,微笑着将满盘的咖哩饭孝敬到小晨姑娘眼前。
「喏,快吃吧,饿着了你,我可会心疼的。」
「好哇!你戏弄我!」害她哀怨了个半死!
骆曦晨哇哇大叫,娇嗔地扑上前捶打他。
左少羿愉快地轻笑,满不在乎地与她嬉闹,先是眼明手快的偏过头闪过她的攻击,然后扣住她挥来的小手。
「唉哟!」她突然惊呼一声,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怎么了?」他赶忙松开她,神情紧张的追问。
「宝宝……踢我。」她拉着他的手,覆上胎动频密的小腹。
掌心密密贴上,他全心全意地去感受那阵阵生命的。
多么深沉的感动呵!本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也早就不敢去奢求,可现在他才发现,生命,是那么的美好,尤其,这是一条经由他所传承下来的生命。头一回,他感觉到,当爸爸的滋味,真好!
温存的大掌绵密轻柔地挲抚着她孕育生命的象征,几许歉然、满怀疼惜地轻道:「辛苦你了。」
「你怎么……」气氛──怪怪的耶,他好象……怎么她会突然觉得,这像极丈夫对妻子的温存爱语?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可以不在意这些,但是此刻,他显而易见的怜宠,却教她动容得直想掉泪。
左少羿并没给她太多深思的机会,有力的手臂往后移,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柔柔地碰触着她微泛嫣红的脸蛋,极温柔地拂开她鬓边发丝,顺势扶住她后脑,微微倾身,掳获了芳唇。
蝶栖般的柔吻,并不激狂,只是淡淡地、轻怜蜜意地眷究着,倾出隐抑多年的爱恋──
「轰」一声!思绪炸成灰屑,她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他──吻她耶!她肖想……呃,饥渴……也不对!那……等待好了!
她等待了这么久,他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
感觉到她有如重度智障的呆滞反应,他微微退开。
「怎么了?」
怎么了?这可耻的男人,居然还理所当然的问她怎么了?
「你……该先知会一声的。」
多异于常人的思考模式,他可爱的小晨!
左少羿微笑,迁就道:「那,请问你准备好了吗?我想吻你。」
「呃…傻愣愣地点头。
他再度擒住樱唇,缱绻厮磨。
这样……真的有差别吗?她脑中敲起一个又一个的大问号。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亲了再说!
他的吻……好诱人,她心脏快痲痹了!
闭上眼,双臂自动自发地绕上他颈后,迎向他的探索。
左少羿低吟一声,轻怜交缠的吻逐渐加深,转为炽烈,分启她纯真羞涩的小嘴,探入的舌与她相接,共舞出醉人的缠绵欢情。
这个吻,很热烈,很彻底,也很深刻。
左少羿一退开,她轻启迷蒙如醉的眼,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地,这傻憨憨的模样,看得他忍不住又轻啄了下娇艳朱唇。
「快点吃吧!」他再次将咖哩饭推向她。
骆曦晨挪了下身子,看了看他,小小声地打着商量。「你……不放开我吗?」
「我喜欢抱着你。」他故意圈住她的腰,很有耍无赖的味道。
「呃……可是,我很重耶。」
「我不觉得。」怀抱妻儿,再重他都甘愿。
「那唔!」冷不防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堵了她的话。
「你不吃,那我喂你喽!」左少羿又舀了第二匙。
「我……我自己来。」她连忙接过汤匙,左少羿满意的收回目光,接收了那碗「失宠」的泡……呃,「煮面」!
骆曦晨边吃,还频频?眼偷觑他。
他们这样……像不像一对甜蜜的小夫妻?她在心中自我陶醉的幻想着。
她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啦,但是他吻了她,而且还很亲密的抱着她,与她共享食物,这当中的亲昵气息,早就超越了兄妹的界线。
若说是一时冲动,那他现在不会还眷恋地搂着她,说不定──他也有一咪咪喜欢她呢!
她甜甜地想着,反正作白日梦又不用缴税金,就算到最后只是她在自作多情,那大不了哭一哭就好了嘛,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视线再一次飘向他,他的口不经意地含着她使用过的筷子,一次次亲密的碰触……那感觉,就像间接亲吻着她一样……
奇异的情潮氛围,羞得她脸红心跳。
左少羿随意地一?眼,目光与她相接。「怎么了?」
「没……没有!」她赶紧移开目光。噢,丢脸死了,动不动就想那种有的没的,骆曦晨,你真是三八得没话说!
左少羿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看她羞红的脸蛋……旋即,他勾起会意的微笑,捧起她羞窘的小脸,柔柔地轻吻了下……
「这样可以吗?」
这下,小脸更是红如天边晚霞。「你乱讲,我才没在想那个!」
「哦?」攫住红唇,一记火辣辣的热吻席卷彼此。
「真的没想?」额际轻抵着螓首,他微微喘息地低问。
「有……有啦!」躲过他似有若无的气息挑逗,她羞极地将脸埋入他颈侧,小声承认。
「那么,以后不会再三更半夜跑来偷亲我了吗?」他低声取笑。
骆曦晨小嘴微张。不会吧?他──知道?!
噢,丢脸丢到家了!
那……他是因为这样,才对她有所响应?
不对,不对!左大哥才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呢!他可不是谁都能亲的!要响应也得有原因才成嘛!
「左大哥,你为什么亲我?」思及此,她小小声地问。
「你觉得呢?」他将问题丢回给她。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样耶。」
「好,那等你确定时,再来告诉我。」
傻愣愣地点头。
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她才慢慢察觉到……咦,不对呀!明明是她在问他,怎么最后变成了她要给他答案?
不愧是当律师的,好奸诈的左大哥!
这样的生活,已无异于一对小夫妻,除了一纸结婚证书。
左少羿原以为,在他有了这么明显的表示之后,她该多少有所察觉他的心意,但是──错错错!
一日等过一日,那反应超级迟钝的小女人,脑筋就是转不过来。
等得急了,没辙,他只好主动跨出最具「历史性」的第一步,明明白白向她这颗迷糊的小脑袋宣告:他们之间,早已不同往昔!
把自已关在房中,他一遍遍仿真着该怎么启齿。
「小晨,你听我说,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的心就只容得下你了,原谅我的迟钝,竟到现在才看清真心的归属,然而,只要是真爱,永远不嫌迟……」
啧,好象不太好。小晨爱看小说,那换个浪漫点、有文学气息点的好了。
他清了清喉咙,再一次试着开口。「不管我有多少过去,没有你参与的人生,我不再回顾,有你相伴的未来,才是重点。如今,我终于明白,过尽千帆皆不是,等的,原来是你……」
唉唷,好肉麻,他说不出口啦!
他烦躁地敲敲头,暗声咒骂。「左少羿,你争气点好不好!律师耶!法庭上口若悬河、辩才无碍的知名律师,连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告白都不会,传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振作、振作!他一定要振作!
对,就是这样,好,再来,继续!
「小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你的出现,为我的生命带来了阳光,我的四季,为你而运转,我想,我们的相遇,就是上天最美的一首诗,若你离开了我,季节的运转不再有意义,我的世界全是冬天……」
好,就这样决定了,管它会不会笑掉人家的大牙,反正一辈子就蠢这么一次,再丢脸也无所谓了。
深吸了口气,他鼓足勇气,找他的女主角去也。
才踏出房门,银铃般的笑语传了过来。
「小晨,你在看电视?」他来到她身后,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她。
草草点了下头,眼珠子还黏在电视萤光幕前。
他硬起头皮。「那个……我有话跟你说。」
「好,你说。」
「就是……」他吞了吞口水。拜托,她这个样子,他怎么说啊?再感人肺腑的情话,在小女人不解风情的态度下,想不龟缩到老鼠洞去都不行。
算了,等她看完再说吧。
他顺着她的视线移向电视机。
女主角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男主角声泪俱下,诉尽情话,只求心爱的女人别狠心拋下他面对无情人世……
我咧!这么感人的情节,换作善感一点的女孩,早泪洒太平洋了,她给人家笑成这样?
「小晨,这会很好笑吗?」
「当然好笑!你听听看──没有你,我不知道人生有何意义,你是我的暖阳,我的四季,我们的相遇,就是上天最美的一首诗,别离开我,失去你,春光不再明媚,骄阳不再温暖,秋云薄如水,三百六十多个日子,全是萧索寒冬,我难以独活……哈哈哈……这编剧是几世纪的人类呀!这么八股的对白,亏他想得出来!」
「呃?」他狠狠愣住,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偏偏,骆曦晨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拚命的发表高论。「还有啊!他刚刚更好笑,说什么『过尽千帆皆不是,就是为了等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这又怎么好笑了?」天可怜见,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祇想哭,不为戏里的男主角,而是自己这个戏外的可怜男主角。
「这才笑死人咧!都公元几世纪了,哪还有船可以让他等?要不要我替他唱首安平追想曲啊?」
难不成要他说「车水马龙皆不是」?唉,欲哭无泪……
「最好笑的是,他还说『从第一眼见到你,我的心就只容得下你,你是我真心的归属……』拜托,真是老套到不能再老套,九千九百九十七个人都快把它说烂了,他还来凑个九千九百九十八,真不知道下一位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没创意的猪头男人是谁,我一定要笑到他无颜苟活!」
是风还是雨,打醒阮的梦,为何你这呢无情……依稀彷佛,灵魂深处奏起一首古早的悲恋之歌,为他哀悼。
雷电齐鸣,风雨交加,啊……他可怜惨淡的阴晦心灵……
此情此景,要是还有哪个男人能够勇气可嘉的将刚纔的话说出口,他左少羿的头剁下来让他当球踢!
长篇大论告一段落,她转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一脸快要死掉的表情。
「咦?左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啊?没……我没什么?」他尴尬地响应了声,决心将那番「真情告白」丢到北极去喂企鹅,喂不完再倒进大西洋去填海!
「你也觉得很老掉牙、好笑到了极点对不对?」
「呃……呵呵,是啊!」他干笑两声,泪往肚里吞。
「看吧,我就说嘛!」她犹沾沾自喜。「我们转台,不要看这种无聊的戏剧了好不好?」
「你高兴就好。」他现在祇想回房,躲进棉被中为自己好好的哀悼一番。
「你这么体贴,应该会陪我看电视吧?」
跨出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来,他殭硬地坐了下来,命令脸部肌肉贡献出名为「微笑」的东西。
「我──当然会。」
「左大哥,你真好。」没多留意到他脸上小丸子式的黑色线条,她兀自甜笑着偎进他怀中。
唉!认了,谁教他要爱上这个与众不同的俏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