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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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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堂的盛会进行到第三日,张姐守在后厨,一日胜一日沉默下去。她不再骂人,行动间温柔和气,安安静静地守着炉火糕点。白水看过去,火光明明灭灭映在她脸上,她在火光里恬淡安宁,带了一点期待,几分怆然。像是雨后的牡丹,残枝枯叶犹在,却在风雨中显出一点点绿意,这三分绿意里,犹可窥见当年花开动京城的惊艳风光。白水匆匆移开目光,嬉笑着问她:“姐姐,今年绿豆要多备着些吗?天气热的很。”

    张姐回过神来,点点头,吩咐:“你挑拣好放在案上就是,不用过水,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想了一想,又道:“灶上有新做的玫瑰酥饼,你拿去分一分,蒸饺爱吃那个。”白水应了声是,匆匆往后院去了。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方桌,蒸饺和艾蒿正在围着捡绿豆,团子从井中汲上水来,就着井水洗净手,蒸饺已经欢呼着扑向玫瑰酥饼了。艾蒿看他神色不大对,斟酌着问:“堂前客人多吗?忙不忙得过来?”一句话,已经咳了两三回。

    “忙的过来,崔先生正歇晌午,外头客人倒比前两日少一些,贵人们都去忙了……”话语一声声低下来。艾蒿了然,苍白的脸上一抹因咳嗽而来得红晕,略一点头,又在长凳上坐下来。蒸饺兴致勃勃地招呼他们来分酥饼,两个人都摆摆手。艾蒿对着茅草亭发呆,白水顺着他目光看出去,亭子上的紫藤都谢了,徒留藤蔓纠缠,倒很有几分古意。旁边一个小小的秋千架孤零零随风飘荡,架子上系了五色丝绳,久经风雨颜色斑驳。太阳很好,风却带了寒气,艾蒿犹带稚气的脸在阳光里几乎透白,衬着铁锈红披风,是可描堪画的图景。

    白水心里的不安一层层潮水一样漫上来,他手指抽搐着跳了跳,扯出一个笑,扑上去抢走了蒸饺最后一块酥饼。笑闹声一瞬间盈满这一方小天地。艾蒿对着后厨门轻轻点点头,同他们一起笑起来。

    挑拣好的绿豆盛在黑釉陶盆里,井水过了两三遍,绿成一个个小小的碧玉珠,冷水入锅,水沸时续入冷水,火候不能太大,三四遍之后开出小小的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道解暑饮。爱甜的人家往往加一点糖桂花或者冰糖,是偷懒取巧的法子,却不十分好,有喧宾夺主之嫌。最好是用竹叶浸水,加松针,白梅煮出来,借一点岁寒三友的清雅。张姐做惯了这些,酸甜苦辣都好,只是都得香得洁净,她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响声,不由又想起来从前被细心教导的事。

    汤熬好的时候天色已经黑蒙蒙的了,堂前远客已经离去,三三两两结伴回家,预备着去朱雀街赏灯看烟火。不过大堂还是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崔先生讲完了一部,正要喝茶,白水眼疾手快地给他换了一盏绿豆汤。香气幽幽地飘出来,和着十五一轮月亮,亮而悠长。

    线香燃到头了,积压的香灰噗哒一声落下来,和天空陡然亮起来的烟花无声致意。看客涌出去,白水被人潮推着,挤在窗前,他努力地回头去看崔先生,他正轻轻拨动青瓷莲花盏里的汤饮,垂着眼,隔着蒙蒙雾气,什么都看不出来。而张姐正带着蒸饺在荡秋千,如水的月光里,烟火像一朵朵开到正盛的芙蓉,寒夜里簇拥着,蒸饺的笑声随着秋千远远近近,像极了她十余年的梦里浮生。她在这笑声里,无声地落下泪来。

    今年的烟火在中途毫无征兆地停了,朱雀街灯火通明,戛然而止的烟火让人无端恐慌。小孩子还在闹着继续看灯,烟火于他们,虽是难得一见的盛景,却不见得多么举足轻重。烟火没了,还有花灯,小馄饨,糖葫芦,面人乃至各种新奇面具等等,都是很好的可以期待的。老人却惶惶不安起来。九月半的烟花,起自十八年前,同这芙蓉台一样,是降落凡间的九天盛景。三年前一朝天日换,什么都变了,它没变过。楚国新君剑上的血痕犹在,九月中的烟花仍好好地绽着,一年更胜一年地盛大光辉。没人能让它停下来,它与帝国同在,没人能让它停下来。他们急切地去看身边的人,除了茫然惶恐,什么都没有。

    哭闹的孩子被匆匆带回家,买卖人家急急收了摊位,朱雀街片刻之内寂无人声,偶尔几声犬咴远远传过来,满街的花灯在长风里,飘飘摇摇。风雨堂离得远,内城的故事难知底里,忌讳也少些。热闹一歇,三三五五聚在一起,他们心里猜测不少,捡着没妨碍的聊着,隐隐不安。有好事的少年人招呼着问掌柜怎么回事,胖乎乎的掌柜端着一张笑脸:“小老儿不过是平头百姓,劳八方来客不嫌弃,勉强养活着一大家子,那里头和天上一样远,哪里是我能知道的”又招手让跑堂的孩子把汤饮点心呈上来,四下作个揖,“诸位安心罢,内城的烟火咱们不过看个光影,烟火屑都吹不到这里,不如尝尝新茶点果子”。崔先生老神在在地发着呆,看客闹一声,又慢慢坐回去了,天色太晚了,前事不知,大家静静围着吃茶,等下一段故事开头。整个风雨堂静下来,暗夜中暖融融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