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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有些难以入睡,并非寒夜太冷太长,而是等待的煎熬。绿衣的话让他思绪不定,内心充满幸福和期盼。
翻年他就二十八岁了,孤苦无依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没想到还会遇到让他心动的姑娘,且姑娘温柔良淑,对他毫不嫌弃。想到往后能和她一起生活,直觉眼前的日子难熬起来。
他想着,带绿衣回长安一趟。长安本是他的祖籍,当年一位得宠的公主为了建造私家园林,把长安城南四十九里的民田全部侵占为私产,常家世代耕种的土地全都包含在内。
常安的祖父心疼,一气之下,病倒在床,父亲拿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到城内买药,谁知竟一去未回。据说是被公主府上的仆人抓去,充了奴仆,至今音信全无。
那时常安不到四岁,祖父去世后,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没有土地,没有积蓄,生活十分艰难。实在熬不下去了,母亲带着他一路乞讨,准备到睢阳投靠亲戚。
他并不知道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强撑着病体,只想为小常安找一个栖身之所。常安的母亲最终也没撑到睢阳,常安几经辗转,才被令狐府上收留,起码过了几年安定的日子。
俗话说“树高百尺,叶落归根”,也该回去看一看。不过长安那里守着龙气,随处可见贵人,跺一跺脚都够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受的。
还是去蜀地吧,他心里暗自决定。先去长安祭拜祖宗,再往南,绕道去蜀地。早就听说巴蜀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只不过蜀道艰险,皇亲贵族不屑前往,外势强虏很难攻掠,所以是一处难得的避险之地。
常安主意已定,更觉兴奋难耐,忍不住想着绿衣此刻在做什么,忍不住想离她更近一些,哪怕见不着面,心里也能安定一些。
常安刚遛到锦绣居附近,就看到绿衣正端着酒盘往畅音阁方向,他悄悄跟着,眼睁睁看着绿衣进了畅音阁。
畅音阁今日宴请贵客,虽然对外有所保密,但是有心之人不难猜出,宴请的是安定国父子。常安冷眼看令狐峻的打算,觉得令狐一家早晚损在他手上。
禽鸟方知则良木而栖,平日军中旧友找他闲聊喝酒,难免提及安定国,此人贪婪无度、表里不一,令狐峻向这样的人投诚,无异于与虎谋皮。
畅音阁附近守卫森严,常安无法靠近,只能悄悄摸进林子里,他对府内地形十分熟悉,片刻就攀上了畅音阁正对面的春风亭。水榭地势偏低,且畅音阁今夜灯火通明,他把里面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到绿衣被安定国拉入怀中,勃然变色,绿衣是玉洁冰清的女子,岂能容安贼亵渎。他从靴筒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砍下一截竹子,又一刀把竹子砍成一长一短两段,短的一端留一个竹结。
他心里虽急,手上却稳,刀子飞快地又砍下一截细竹,略做修整,把一端插入刚刚那截短竹空隙之中,插紧之后,又把另一端插入长竹段,拉动试了一下,他用刚刚剩余的细竹削成一把尖利的短箭,又从地上抠出一个圆润的小石子。
常安把小石子塞入长竹段一端的小孔,把竹子削成的短箭塞入另一个小孔。他一手握短竹段,一手握长竹段,瞄准以后,猛地将短竹段推向长竹段,中间的细竹推动石子,借助挤压空气产生的动力,那枚短箭腾空而出,直奔畅音阁廊下挂的灯笼,“噗-通”一声,灯笼应声落进水里。
接连射中三个灯笼,畅音阁里已经乱成了一片,安定国早已推开绿衣,提刀在手,一副防备的姿态。一队卫兵寻迹而来,常安赶紧掩藏痕迹,从假山后面绕出林子,潜到前院马厩,掏出火折子,引一把火,把草料给点了。
火苗惊了马,四处乱窜,整个令狐府都乱了,有端着水盆,拎着水桶救火的;有拿套马杆的,有勒马绳的。常安趁乱跟着人群跑向畅音阁。
安定国已经在亲兵的护卫下紧急离开。他的亲兵训练有素,行动迅速,不一会功夫,已经安排了车辇,一队人在前面探路,两队把车子团团围住,后面还跟着一队警戒。
他向来贪生怕死之人,曾几次都是在死亡边缘拼力挣扎,幸免于一死,甚至还因祸得福,从一个偷羊贼一跃成为掌控边境几个部落命运的唐吏,皇帝最宠信的臣子,手握十八万大军的边疆大吏,大唐唯一的外姓王——东平郡王。
大唐给了他足够的宽容,至高的权力,无上的荣宠,却没有满足他的欲望,反而一步步养大了他的胃口,让他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念头,誓要把这片锦绣河山都据为己有。
畅音阁已经被严兵把守起来,今晚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正一一审查。令狐峻正想抱上安定国的大腿,眼看事情已经成了,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他怎能不抓出几个人,给安定国一个交代。
绿衣正跪在人群当中,旁边是举着刀的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几个歌伎和舞伎幽幽咽咽地哭了起来,侍卫长非常不耐,一刀下去,削去一个歌伎半个发髻,这才让周围安静下来,绿衣惊恐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令狐峻倒是跟他女儿一个脾气,只知道一昧地迁怒。整个水榭,除了安定国父子和他们的亲卫,就剩他自己一个男人,其余都是弱质女流,谁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将这群嫌犯全都押入县衙大牢,等日后交给东平郡王审问,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竟敢在我令狐府上作乱!”
令狐峻仿佛抱定了安氏的大腿,此时仍不忘借安氏的名头为自己作势,效果立现。刚刚那群安静下来的女人,听了他的话,全都嚎啕起来。
侍卫们定不会在此时怜香惜玉,连拉带拽地拖着往外走,绿衣默默地裹在人群中往前走。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内心仍然酸涩,隔着晃动的人群,她看到常安正望向自己,紧张,关切,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卫后面。
她心下苦涩,“这天下不是陆家的,皇帝既不能明辨是非,分清善恶,被人夺了天下也是自食其果!如果这次能留得一命,我定然要随了常安,寻一处避世之所,平平静静地过一生!”
绿衣再一次下定决心,只是心底却隐隐地想,若是祖父在,绝不会容忍安氏的苟且,他一生心系百姓,定会觉得“天下百姓,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