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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小孩都很讨厌,跟村里那些长舌妇一样,一天到晚说别人家的闲话,果然有什么样的爸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苏城这个人渣,也跟着他们学坏了。我很讨厌他们在我面前说我爷爷是地主,就算他是地主,又关我什么事呢?一天到晚地主地主的,希望他们下辈子投胎做个地主,天天挨枪子儿。”
我翻到一页,上面记录的内容让我想起乔欢的家世。
她说的对,我是个人渣,从小到大都是。我一直跟在众人后面,看她被人欺负,乐在其中。
2002年的一天,我照例走进教室,放下碎布织成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已经卷起的书本,和装了白开水的玻璃酒瓶,穿过过道摆在教师后排的一张桌子上,和众人的玻璃瓶并在一起。
“哎,你们知道吗,她家里以前特别有钱,据说她爷爷是地主……”几个同学围在一起讨论着,出于好奇,我凑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乔欢顶着蓬松的鸡窝头抱着书本从门口走进来,穿过讲台,坐在座位上。
我震惊,完全看不出来乔欢家里有富裕过的迹象,因为她穿的实在太普通,活脱脱的一个村姑,也不知道这帮王八蛋哪里听来的,搞八卦的都一个德行,不靠谱。
“不可能!你们瞎了啊?你看看她那个样子,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啊,还地主呢,你们是真能吹啊。”
我不屑的嘲讽了他们一番,他们嗤之以鼻,不愿意和我这种孤陋寡闻的人为伍。
身边都是村姑装扮的小姑娘,导致我的青春期来的格外的迟,荷尔蒙从来都在书本里,等我明白还有一种叫爱情的好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已经过了二十岁,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却懵懂无知的像个孩子
所以他们说乔欢家里很有钱我根本不信,电视里那种大家闺秀的娴静端淑在她身上毫无体现,她更像是个绿林好汉,铁肩担道义,每天把探索女人奥秘的我打的体无完肤,替人民群众伸张正义除暴安良。
后来有天放学,我和乔欢一起往回走,“他们说你爷爷是地主,那你家应该藏着不少宝贝吧,送我一点呗。”我试探性的问。
她举起拳头,我赶紧躲到一旁,卑躬屈膝像个谄媚的奴才。人啊,在实力面前总是格外的软弱。
她放下拳头,回头又朝前走去,我慌忙跟上,“我家后院里埋着两坨一百年的狗屎,你要不要?”乔欢一脸轻蔑的问。
“地主家就是不一样,狗屎都能收藏……”我还没说完,乔欢就冲我吼起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人渣,你全家都是地主!”
我一个激灵,虽然她平常暴躁了点,但我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真是的,不让说就不说呗,这么凶,长大了一定是个泼妇,谁娶你做老婆估计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比卖国求荣还可耻。我心里默默骂着,一抬头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她家院子外二十米的地方。
乔欢停住脚步,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几个纹身的壮汉蹲在她家院门外。“你家来亲戚了?怎么跟来寻仇的一样?”我弱弱的问,乔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讨债的!”
这时候他们也看见了我们,就起身走了过来,“回头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一声,告诉他我只给他一个礼拜时间,抓紧把钱凑齐给我还了,不然你们以后也就别想安分过日子了。”
说完叼着烟大摇大摆的走了,我心想,黑社会啊?村里人现在都这么时尚了?一点也没有庄稼人的质朴和善良。不由感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丢啊,世道要变了,顿时觉得心灰意冷不想读书。
我还在胡思乱想,乔欢看着我说话了,“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还有,我家的事不要在学校和别人乱说,管好你的嘴,不然……”说着向我挥了挥拳头。我唯唯诺诺,“一定一定。”然后撒腿向家里跑去,实在不想再挨一顿毒打了。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看着乔欢家门口隔三差五就堵满了人,心里对这个社会充满了无限的恐惧。经常在夜里梦见乔欢堵住我,问我为什么不帮她,这种心理阴影导致我后来老的特别快,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具备了在广场上被人挑老伴的容貌,可见心态教育一定要从娃娃抓起。
人类对真相的求知欲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尤其是当这件事再沾染上一些八卦的气息,更容易让人被某种力量驱使着,超某个方向窥探,深一点,再深一点,直到完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从小我就喜欢打听别人家的隐私,加上经常看到乔欢家这样的景象,就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比青春期里的少男对女人的渴望还来的猛烈。
如我的父亲所言,我将来一定会变成全村的笑话,因为这是作茧自缚。
这种窥探欲发展到后来,让我一度成为中老年妇女的挚友,上到婚姻事业,下到鸡毛蒜皮,聊的风生水起人畜不留。
所以后来,我一放学就跑去找村里那些爱八卦的婆娘们打听,终于大致了解了乔欢家境变化的先后历程。
“乔七那个死鬼爹啊,以前真是咱们村子里的地主老爷,家里那叫一个有钱啊。”村东头的张婶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一放,话匣子彻底被打开。
“那老鬼啊,经常背着烟袋往我家跑,我那时候还不到三十,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美人呢,老鬼一直惦记着想偷我的人呢。”张婶眉色飞舞,满脸的骄傲。
“嘁~全村就你美?你咋不说是自己骚,勾引人家快六十的老头,图的啥谁还不清楚。”赵婶满脸鄙夷的讽刺。
“说的你多清高一样,你那时候还不是天天往乔家跑,求着要嫁给乔七呢,也不看看你都比乔七大一轮了。”张婶还嘴。
“要不是那老东西大烟抽死了,你怕是巴不得给人家做小老婆呢。”赵婶不甘示弱,两个人眼看要吵起来了,我赶紧打岔。
“这老头年轻的时候这么风流的吗?那你们到底被他祸害了没啊。”我说着笑了起来,她们便佯装要打我,“你这娃儿,就知道胡说八道。”我慌忙起身跑了。
我跑出没多远,听见赵婶喊着跟我说,“小城啊,你以后长大了可不敢学那个老东西祸害人家老婆啊。”
村里这些女人啊,除了八卦就是互相撕来撕去,在小孩子面前一点正行都没有。祖国的花朵在她们的灌溉下,一个个长得歪扭七八,满身颓靡之气。
她们说的乔七,是乔欢的爸爸,叫乔百安,排行老七,所以村里人都叫他乔七。乔欢的爷爷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地主,每天要么是躺在门前的竹椅上抽大烟,要么就是背着烟袋去村里寻花问柳。后来家底抽掉一大半,没活到六十就背着烟袋去土里见老祖宗了。
乔七不抽大烟,却特别好赌。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每次去乔欢家玩的时候,那个昏暗的屋子里总是烟雾缭绕,乔七盘坐在炕头,腿毛在白色的烟雾里显得格外性感,让我一度很想拥有那一双毛茸茸的双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朦胧美吧。
乔七的老婆就斜靠在离他们四五米外的餐桌旁,眼神里充满敌意和冲上前掀翻桌子的冲动。
“乔七,地现在是国家的,我看你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你这个小女儿很乖巧嘛,不行就把她卖给我抵你的债算了。”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头有点歪的男人说完看着乔七,嘴里叼着烟,烟灰落在裤子上,他轻轻掸了掸。
乔七老婆听完发火了,“刘扁头,你们家祖坟埋驴蹄子了才到现在都找不上老婆,赶紧滚!”
村里人都没多少文化,骂人的时候一定要先问候对方的祖宗,显得有震慑力。心里想,看,你们再敢造次,我连你们祖宗都敢教训。
从那以后乔欢家门口天天都是堵着讨债的,乔七为了躲债丢下家眷去了外地,从此杳无音讯。
讨债的人找不到乔七,来赶乔七家里养着的十几头羊,乔七老婆拦着不让,“乔七欠的钱你们找他去,羊是我养的。”
嗓门很大,可是声音里却带着一点恳求的感觉,女人啊,外壳再怎么像铜墙铁壁,里面包裹的始终是一颗一碰就碎的心。
纹身壮汉根本不听,一把推开了乔七老婆,她撞在了羊圈外的石磨上。乔欢拦住母亲,“赶走就赶走吧,反正我爸也从来不管,赶走了你也不用那么累了。”
“这是你们姐弟三个秋季的学费啊。”母亲说着靠在石磨下面哭了起来,乔欢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恍惚中觉得,乔欢从那个时刻起,就已经放弃了。她心里的家被现实击垮了,她还很小,不明白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也不明白人情世故。
因为撞在石磨上伤了腰,乔七老婆躺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学期末的时候,我六年级顺利毕业,乔欢提前辍学,结束了她正规的学习生涯。我心里很是羡慕,终于可以不用念书,不用再做那些无趣的作业。
我也很高兴,以后终于不用再挨这泼妇的毒打了。但心里总觉得很难过,她从此之后就只能一辈子与黄土为伴,嫁人,生子,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消耗掉她的一生,活成我最讨厌的那种农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