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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孙的对话很快便终结了,因为车子在上午10点准时抵达了胥城都市花园8栋别墅的门口,我拍了拍小孙的肩,让他在车里等我。
独自下了车,走上台前按下门铃,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打开了房门。
“你好,我找王淑平女士。”我礼貌的说道。
对方一脸木然的看了我一眼,扭头朝里喊道:“太太,有人找。”
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便把我一个人扔在门口,自己转身走了,应该是去到了厨房,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随之即传来一阵刀俎之声。
片刻之后,一个白衫黑裤,短发淡妆,看上去很是精干的女子迎上前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高义派来的?”
我微笑而道:“你好,我是马建平,高总聘请的私家侦探,昨天我们通过电话的。”
女人出乎意料的露出一丝鄙夷的眼神,稍纵即逝,语气生硬的道了声:“进来吧。”
遂从鞋柜拿了双拖鞋出来,很随意的往地上一扔,自顾自转身朝庭堂走去。
我心中一凛,出于职业的敏感,察觉到一丝异样。
在玄关换好鞋后,走至客厅,王淑平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手中正剥着一个橘子。
“坐吧。”王淑平随手指了指中间主位的一排三人座沙发,道。
我本想着,出于礼貌该微笑道个谢,但看到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便也只能悻悻作罢,然而我并没有随即坐下,而是向她提议先看一下当时发现U盘碎片的地方。
王淑平虽然表现出很不情愿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但终究还是领我去了书房。之后,经不住我再三请求,又带着我去看了卧室以及其他的几个房间,当然,观摩的时间都很短,充其量只能算是走马观花、匆匆一瞥。
简单的参观完毕,我们回到客厅,入座后,我掏出记录本和笔,询问起当时的情形。
王淑平的回答很简单,很模糊,语气也是略显不耐,内容基本上和高义处得来的讯息一致,并无半点之多,我见无法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更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既然仍爱着你的丈夫,为什么不去报案呢?”
看到王淑平脸上一如所料般乍起的惊疑,我进一步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受了高义的委托前来调查此案,我和高义之间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并非全部的细节都会向他说明。而且,说实话,我对此人也无太多好感,之所以会接受委托进行调查,其实也可以说是出于我个人的目的。”
我盯着王淑平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不瞒你说,我弟弟,亲弟弟,也和你的丈夫一样,离奇失踪了。”
王淑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脸上的震惊一览无遗。
我继续道:“你和你丈夫关系不和,正闹离婚,这些高义都对我说了,并且,通过前些日我暗中的一些查访也得到了证实;从房间的摆设、整洁程度以及我对你言行举止的观察,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心细如发且原则性很强的女人,平日行事应该是雷厉风行、敢做敢为;可是,我却看到你手上依然戴着和你丈夫的结婚戒指,而且,两人虽然是分房而睡,你丈夫的一些衣物却还放在原先应该属于你们但现在却是你独自的卧室里;卧室以及客厅多处都放着你们的相片,也没有撤下又重新摆上的痕迹;书桌上放着离婚协议书,标注的日期是三个月前,但两人却都未签字......种种迹象表明,你对你丈夫还是存有很深的感情的,既然这样,为什么没去报警呢?难道是高义阻止你这么做的?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我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忍不住舔舔发干的嘴唇,并从衣袋中掏出烟盒,向她投去征询的眼神,看到她点头示意,并起身为我拿来一只烟缸。
看得出,她对我的态度已明显有所缓和,显然消除了刚开始的敌意,我朝她微微一笑,点起一颗,吸了一口。
王淑平转身又去为我倒了一杯水,好像借此在脑中衡量着什么,放到我面前,坐下后,低头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侦探果真还是有些手段的,你说的不错,高义的确曾明示暗示过我不要去报警,但我之所以没这么做却是另有其因。”
我将茶杯拿近一些,但未喝,只是默默抽着烟,静待她的下文。
王淑平这时候突然回头向大门处看了一眼,然后朝我笑了笑。
“你稍等一下。”
说着,忽然起身离去。
之后,我便听到从玄关、厨房处传来模糊不清的话语声,以及随后大门开启复又重重关上的声音。我猜想,应该是王淑平将保姆支开干什么去了。
不一会儿,王淑平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视野里。
“抱歉,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坐下后,王淑平如此说道。
我略一颌首表示理解,并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言及。”
王淑平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的姿势显示出她对此事的严谨态度,犹豫片刻,而后说道:“我和我丈夫李晓旭是在大学时认识的,虽然他身材有点矮小,其貌也不扬,但却是个真正有才华的人,我们从那时起便相恋了,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他很有抱负,可就是有些眼高手低、有些好高骛远,总想着一蹴而就的事情,不懂得脚踏实地,我们来胥城打拼了好几年,却仍是一贫如洗,生活举步维艰。”
我很认真地听着,已能辨出转折之音。
“后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认识了高义,高义给了他一笔资金,于是就开起了公司,由于我们什么也不懂,所以,基本上都是高义一手操办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上天的眷顾,无端掉下一块大馅饼,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这个公司其实只是高义用来走账的工具!因为是违法的,所以我整日里提心吊胆,时常劝说李晓旭不要再继续下去,但是,虽说只是一个皮包公司,可公司因此而赚取的利润却是相当的可观,并且,高义似乎关系通天,从没有任何政府部门来调查过,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宽心了些。在这之后,李晓旭就变了,经常夜不归宿,即便回来,也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对我的关心越来越少,也从不问公司的事情,有几次,我发现他脖颈处的吻痕,质问后两个人大吵,他竟然丢下一句‘过不了就离’,便摔门而出。我当时真的伤透了心,但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就算是真的离了婚,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能干什么?所以,我就暗下决心,不管怎样,至少要为自己留好一条后路。因为李晓旭对公司的事从来都不闻不问,于是,我就借公司的名义开展起自己的业务来,全身心投入后,对感伤之类的情绪也就渐渐淡化了,而公司的业务也逐渐壮大起来,几年下来,竟被我做得有声有色。而李晓旭这时候好像也回心转意,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温柔起来,我们着实过了一段幸福且充满希望的日子。可是,哪想到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不知道为何,他又开始过起那种糜烂下作的生活,我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分房而睡的。”
王淑平讲了她和她丈夫的过往,也许是说得渴了,起身拿着自己杯子去蓄水,蓄满坐回喝了几大口,才继续说道:“但是,这一次他的改变却是情有可原的,所以,我虽然恼他,甚至提出要和他离婚,然而,在内心深处,我却多少能体谅他的苦楚。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我知道他是因为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才变得自甘堕落的。”
我很是好奇,问道:“哦?这是为何?”
王淑平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我们有一个朋友,说起来,当初还是通过高义介绍认识的,但此人与高义完全不同,他很正直,而且绝顶聪明,李晓旭向来不服别人,可对他,却是由衷地充满了钦佩,我也十分欣赏此人,况且,他对我们的生意也确确实实帮过大忙。李晓旭认识此人后便心性大变,好像又燃烧起以往的那种斗志来,不仅主动关心起公司的业务,对我也重拾起温柔,甚至还提出想要孩子,看他当时的模样,当真是充满了痛改前非、想要过安稳生活的决心。”
“咦?之前你们怎么就没想到要孩子呢?”我突然打断问。
王淑平的脸上骤然惊起一片羞红,忸怩了半天,才小声解释道:“李晓旭的精子活力不够......需要很多次......那个......才有可能怀上,而且,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生活很艰难,不适合有孩子,后来日子好点了,他却又变成了那个样子,我们后来其实很少......所以,就一直没机会怀上。”
气氛霎时间变得些许狼狈,我暗恼自己多嘴,赶紧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抱歉抱歉,失言了,这属于你们的隐私,我不该问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王淑平红着脸,道了声:“没事。”
为了扭转气氛,我试图让她回到刚才的话题:“请接着往下说。”
王淑平点点头,可能是想了想刚才被我打断的环节,略作沉凝后,接下去讲述道:“可是,后来我们却突然听说,我们的那个朋友和高义之间关系决裂,不多久后更是公司破产,甚至连人都跑了,再之后,竟传来消息说他死了!我们都震惊极了,李晓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又开始酗酒,生活也变得放纵起来。”
一个人名顿时在我脑中跳了出来,或者说,其实它早就跳了出来,它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出口,于是此时,我张嘴便问道:“请问,你们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王淑平疑惑的看着我的反应,慢悠悠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梁雨舟。”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我的心头化开,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怎么了?”王淑平也许从刚才就感觉到奇怪了,此刻看着我默不作声,看着我可疑的神情,警惕地开口询问。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边拿起桌上的烟,悄然点上,一边回道:“没什么,只是,此人我倒是也认识。”
“唉?”王淑平显然略感吃惊。
我点点头,夹起烟嘬了一口,道:“嗯,神交已久,可惜还没打过照面。”
王淑平的表情好像在表述这很遗憾似的。
“但是,据我所知,他可并没有死。”
我的话让王淑平的脸上转而顿显惊喜之色,张着嘴讶道:“真的?”
我察言观色,不似有假。
遂点头应道:“嗯,可是,听说现在在牢里。”
王淑平的脸色瞬息万变,猜不透在想什么。
终于找到一个和梁雨舟能扯上关系的联系了,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而且,这和她丈夫失踪却不报案有什么关联呢?
我心中暗暗纳闷,正等待她的关键下文,却在此时,看到王淑平似是轻舒一口气,然后听到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让人不知所谓的话。
“怪不得呢!”
再随即,我便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一抹迷之微笑,刚想问明原因,却听她说道:“好了,事情就是这样了。”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她笑笑,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两眼放光,用肯定甚至听上去有些冷嘲热讽的语调对我说道:“你难道还听不明白?”
我自然是无法理解,但是我却能听出这是谈话终止的信号,所以我就更加惊奇了,相信我此刻眼望着她的表情也正诠释了这一点。
她冷笑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野马公司暗存的危机和风险,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一旦政府查处下来,不知道会惹上多大的麻烦!为了自保,我不得不重新成立了新的公司,将原先野马公司所有的正规业务都慢慢转移过去。如今,野马公司基本上已经变回原来的那个空壳公司,而且,目前正在办理注销手续,如果能顺利注销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因为李晓旭是法人,责任也都会追究到他头上,与我无关。所以,请你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我的丈夫已经明显废了,我们的婚姻也无法再挽救回来,这样的男人,又摊上这样的事情,你说我是应该把他找回来,继续过我们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活着,还是就此一了百了,开始新的人生呢?”
说着,王淑平眯起眼斜乜着我,双眸里射出尖锐的光,嘴角微微扬起,像是作总结陈词般说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扯淡!我心里大骂。
可她这番诡辩却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让人丝毫无从反驳。我不禁暗暗惊叹于她的反应之敏捷,思路之清晰,处事之老辣,面对这样的女人,此时此刻,我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得暂时败下阵来。
“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望着她笑容可掬、全然觉察不出丝毫虚情假意的神态举止,我不得不对“女人天生是演员”的观点表示深刻认同。
于是,我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了。”
看来,今天是别想再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也不知道刚才半途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情况急转直下,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反转,但主人既已下了驱逐令,我纵有道法三千,此刻也是无济于事,遂只能知趣的收拾好行头,简单寒暄几句后,悻悻离辞。
走出别墅已值中午,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钻进一旁等候多时的轿车,对小孙说道:“走,吃饭去。”
小孙用四川话回了句:“要得!”
车子随即启动,扬长而去,而此时我的内心,也随着扬起的尘土,暗流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