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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时,付明宇叫了代驾。张一成把他叫到了自己车上。唐晓亮打开导航,搜索着地点。
“小唐,你就沿着河道一直开,进城后,一直开到一个丁字路口,左转就到了。”付明宇拍拍他的肩膀,“导航太烦人。还净搞错方向。”
小唐坚持把导航调了出来。他慢慢拐上河道,向南开去。
风景和来时差不多。接近城里时,日民河汇入随河。二河交汇,形成一大片开阔水面。东武把这里搞成了市民公园。房地产商追随而至,围绕公园建起了大大小小的房子。
“说吧。”付明宇看看张一成,“我知道,你有事问我?”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张一成欠欠身,侧身盯着付明宇。
付明宇叹口气,“今年开春,先后有四个老同志自杀了。有两个退休了,剩下的两个也快退休了。小道消息传得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人都在说,这些人在职期间,贪污腐败,被纪委查了。”
“咱们鉴证过了?”
“鉴证过了。都是自杀。”
“这些人彼此有交集吗?”
“两个人大的,算是有交集,一个老师,还有一个是我们公安局的退休老局长。四个人基本没有什么共同点。加上疫情防控比较紧张,上面压力很大,所以很快结案了。”
“最近一起,是什么时候?”
付明宇想了一下,“得有十天多了吧。”
张一成琢磨了一下,又问道,“中间有没有感觉奇怪的地方。”
“要说怪,那就是事前,死者家属都没有发现任何征兆。再一个就是,我感觉有点集中。”
“集中?”
“对,都集中在上两个月。”
张一成沉默了。只凭付明宇这些只言片语,他无法作出什么判断。的确,当马晓倩说到自杀时,他心里一激灵,脑海中首先浮现出关联的念头。当人沉浸在某件事里时,很容易对与此相关的字眼有敏感反应。这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两地相隔三四百公里,齐州市第一起案子与东武最后一件案子,几乎又同时发生。跨越如此远的距离,目标人物也难以有联系,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张一成望望窗外。唐晓亮已经在路的尽头左转,再有几分钟就到东武公安局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教书后,张一成经常在上课时,分析过去的案例。慢慢地,他发现,很多案子,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结论。
这个结论在张一成脑袋中生了根。解决一个疑问的答案,往往是另一个疑问。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对于案情,却往往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既然已经来了,他心中不能留有任何疑问。即便,这疑问只是另外一个不相关的疑问。
“老付,带我看一看这几个人的案卷。”张一成语气很坚定。
“你就别添乱了。你知道吗,这就是个马蜂窝?这些死者,除了一个老师,其他三个,可都是东武有头有脸的人物。上面的压力很大,给我们的压力也很大。”付明宇转头瞧着张一成。
张一成正盯着他,目光里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
张一成笑笑,“你放心,齐州市对东武没有管辖权关系。我就看看卷宗,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个我知道。但你现在已经不在齐州市刑警队了,你在H省警察学院,这个身份,有点微妙啊。谁知道,你哪天不会引用这样的案例。”付明宇直言不讳。
“再怎么着,我也不能害你啊。再说,即便这些案子有某种关系,但如果凶手就此罢手,我们也不可能再翻出来侦察。”
“那只能寄希望于再死几个人喽。这个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付明宇皱着眉头,被自己这句话逗笑了。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张一成叹了口气。
“所以,这样敏感的案子,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你我都知道,那些伤害他人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即使有一丝可能,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得得得,你啊,也别讲什么大道理。”付明宇叹了一口气,“我带你去。这事儿,也只能限制在咱们三个人当中。”
张一成点点头。“这个你放心。”
车子拐进公安局大门,缓缓停在大楼门前。张一成跟着付明宇,绕过大楼,来到后面。
后院很宽敞,左边一排平房,看样子是餐厅。院子东边,有一栋三层高的老楼,缩在阴影里,被办公大楼遮挡得很严实,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这是原先的刑侦实验楼。新大楼盖好后,这里就做了档案室。”付明宇冲看门的老头打了个招呼,接过一串钥匙,带他们来到二楼。
水泥地面,老式门窗。虽然整饬一新,仍带着浓重的过去味道。
付明宇打开一扇大门,指着前边一排档案柜。
“新归档的,都在这一排。”
档案还是新的,连尘灰都没有。张一成把四本档案都拿出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一个一个打开,细细地看起来。唐晓亮也过去帮忙。
张一成一边看,一边让唐晓亮记下一些信息。看完文字资料后,他把档案里的现场照片,摆在桌子上,站起来,仔细对比着。
慢慢地,张一成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松了口气,拍拍唐晓亮的肩膀,“看出问题来了吗?”
唐晓亮点点头。
付明宇本来已经焉焉入睡,听到这句话,也凑了过来。
“哪里有问题?”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谁愿意别人指摘自己的错误。越是朋友,越是难以忍受。
张一成把他拉到跟前。
“你看这四条绸带,除了颜色不同,材料看上去是不是很相近?”
付明宇点点头,他不能不承认,“确实这样。”
“问题是,齐州市的两名死者,用的也是这样的绸带。”
“啊,这怎么可能?”付明宇心中感到一股寒意。
“就是这么巧。”张一成笑道,“但这未免也太巧了。”
“这些案子,中间都隔了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人想到,要把他们对比起来看。”
“你再看看这些地点?”
“地点怎么啦?”
“关帝庙,周公庙,南山大佛,东武墓地,这些地点都与祭祀有关。齐州市的两起案子,一个在桃花寨坟地,一个在黄石崖石窟,也都与祭祀有关。”
“这有点夸张吧?搞得跟邪教似的。”付明宇摇摇头。
“这些案子现场周边,有没有纸灰之类的,或者出现过可疑人物?”张一成追问。
“没有。”付明宇很肯定。
“报案人呢?”
“都是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没有什么可疑的。”
张一成皱起眉头,不应该啊。必须找出这些案子更多的共同点。单凭一条绸带和类似的地点,说服力并不强。
“一成。退休老局长那个现场,我去过。因为牵涉到咱们自己人,所以我查的特别仔细。基本没有什么疑问,除了……”
“直接说你的感觉。”
“就是他用的那条绸带,是大红色的。我觉得这个颜色有点怪。老局长,平时不怎么喜欢红色。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有点小忌讳。”
张一成知道他说的意思。刑警经常跟血打交道,所以对红色,内心有一种不自觉的抵制。
但付明宇提醒了他。
这四条绸带的颜色,没有一条是相同的。
他骤然收紧眉头,内心一种强烈的想法,在挣扎成型。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有冲出来。他脑袋飞速地旋转,眼睛在四个档案上快速转来转去。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他俯下身,把四个档案按照先后顺序排成一列。他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但仍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终于,他在这些毫不相关的案子形成的铁幕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但这喜悦一闪而逝,随后袭击他的,是恐惧。
“发现什么了?”付明宇觉察到他的异常。
“老付,我们有麻烦了。”张一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麻烦?我们还怕麻烦。”
“你看这四个案子的日期间隔,每一个都相差十五天,一天不差。”
“啊。”付明宇知道张一成这句话的份量。没有严密的计划,做不成这样的巧合。
“还有,你看绸布的颜色。依次是白,黑,绿,红……”
付明宇挠挠头。张一成指出颜色的时候,他隐约料到,这很可能也出自刻意的安排。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张一成如此恐惧?
“它们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但因为还少一样,才可怕。”
“你是说,还会有案子发生?”
“五行,金、水、木、火、土,分别指代白、黑、绿、红、黄五种颜色。你看,这还差一个颜色,黄色。”
付明宇倒吸一口凉气,和唐晓亮对望了一眼。
他们俩的恐惧程度不一样。付明宇想的是,东武还会发生一起案子。而唐晓亮想的却是,齐州市只出现了两种颜色,白与黑。按照张一成的推想,那么齐州市还会有三种颜色出现,还会有三个人自杀。
“依照时间间隔,五天后,东武应该还会出现一例。”张一成拍拍付明宇的肩膀,“老同学,但愿我想错了。”
死了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知道还有人要死,但你却没有办法制止。因为这个要死的人,还不知道是谁?也许,他就是你身边的人。
张一成指着其中的几张照片,让唐晓亮拍下来。
“晓亮,我们赶紧返回去。齐州市第一起案子是3月25号,第二起案子,是4月1号。中间隔了七天。如果凶手严格按照时间进行,那么第三起案子会发生在4月8号,今天已经5号了。连上今天,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我们比付局遇到的麻烦更快。”唐晓亮倒吸一口凉气。
走出档案馆,天色已微黑。
付明宇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照张一成的理论,东武还有一名受害人。但只剩下一名了,相比齐州市来说,算是一种幸运。如果以后,凶手从此偃旗息鼓,他们以自杀结案的可能比较大。
同时,他又很不安,一则是出于对警察这个职业的敬畏,二则他知道张一成的本事儿。如果齐州市定位为刑事案件,展开调查,势必会将东武的事件牵带出来。到时候如何收场,确实是一件头痛的事儿。
他呆呆地跟张一成握了握手,“希望你没有猜对。”
张一成点点头。他拜托付明宇,以私人关系查一下绸布的来历。
汽车奔出大门,呼啸着冲高速公路而去。
萦绕在张一成心头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齐州与东武?作案手法找到了共同点,但这些死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他们要寻找的答案。
而留给他们寻找答案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