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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张一成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那天,陈志豪带着他们俩到了一个朋友的饭店。大厅里,只有一桌客人,似乎要刻意躲避,缩在角落里。陈志豪要了一个房间,倒不是讲究,他知道师傅喜欢清静。更何况,还带着谷兰诗。
饭后,张一成又一次嘱咐他,不要让证据污染了。陈志豪笑笑,当着他的面安排唐晓亮去做这件事儿。张一成才点点头,上了谷兰诗的车。
陈志豪和张一成走得近,倒并不单单是张一成带过他。
陈志豪的父亲,老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之所以允许你跟张一成走近点儿,并不是要你成为他那样的人。而是要让他的存在,时刻提醒你,人,不仅要懂得进,有时还要懂得退。”
老陈这句话充满机锋。老陈白手起家,做到今天几十亿的资产,他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
张一成落难时,陈志豪想让老陈帮他一把。他知道老陈人脉广,帮张一成脱难,应该不是问题。但老陈摇摇头,“这事儿,我帮不了。”说罢,他就上楼了。
晚上,陈志豪睡不着,却瞥见老陈的车子驶了出去。他心里暗笑,这个老陈。陈志豪坐在楼下客厅里,他要等着老陈回来。
一直到了下半夜两点,老陈才推门进来,他迎上去,询问的目光定在老陈脸上。
老陈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事。只是不能在警队呆了。”
那段时间,老陈一直禁止他接触张一成,并告诉他,“你师傅是个明白人。他会理解你的。”
其他兄弟去看老队长,老陈也不准他去。这让陈志豪挨了不少骂。张一成去警察学院教书后,新任队长的任命也下来了,正是他,陈志豪。
那天,老陈把他叫到书房,“你明白了吗?”
陈志豪仔仔细细想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这才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退比进,有时更重要。”
“就这一点?”老陈拿烟斗敲了一下他脑袋,不满地说。
“退是为了更好的进。”
“这大概就是我教你最重要的东西了。”老陈点点头,“知进退,近道矣。固然不错,但进退都是为了进,人才不至于迷茫。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所谓的锅底、锅沿。上坡路也好,下坡路也好,都是往前走。任何变故,都可以转化为手段。”
从那以后,老陈基本上就对他不闻不问了。
陈志豪明白张一成的预感。但有些事儿,他现在还不能做。他必须等一个好的时机。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稳定上。
这波疫情,都到三月底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各种不良的情绪时有发生,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相比较而言,那个曲晓波的自杀实在算不了什么。
尸体已经被家属领了回去。曲晓波是H省师范大学教条主任,主管招生与就业。陈志豪随手翻着他的资料。这个人的历史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把手中的资料扔到一边,伸了个懒腰。上午他刚刚处理了一起邻里纠纷。往常,这样的事儿都是基层民警处理,但他们实在排不开班了。正好陈志豪他们离事发地近,就顺便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因为一个停车位,两家人动了菜刀。
陈志豪叹了口气,人一旦闲下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就会频频发生,这都成规律了。今天有点疲倦,趁这个空档,躺沙发上休息一下吧。
他刚刚闭上眼。唐晓亮推门走了进来,“陈队,黄石崖有人上吊了。”
陈志豪一激灵,坐了起来。“看看去。”
张一成的那句话,在陈志豪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听到上吊这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但偏偏找不出与曲晓波的任何交集。
难道,这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偶然的相遇吗?
“现场保护得完整吗?”
“上次案子之后,我挨个分局下的通知。就是不知道他们传达到基层没有。”唐晓亮一踩油门,越野车冲出了刑警队。
坐在车上,陈志豪掏出电话,想拨给张一成。但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他犹豫了。半天,他收起电话。到现场看看再说吧。或许,就是一次巧合。
黄石崖,齐州市一座很有名的小山。它有名,并不是因为山,而是山下的一个北魏石窟。这片石窟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在北面、东面石壁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佛像。
这里的山体易风化,很多佛像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这些佛像仅仅是一个历史的见证,并没有多大的艺术价值。最近几年,齐州市把这里建成了市民休闲公园。即便是这样,佛像脸孔稍为清楚点的,也被附近的村民把头挖走了。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你愿意赞美她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要是只把她的眼珠子放到你面前,你将如何赞美?但村民们哪管得了这么多!
上吊的是一个中年女性,约莫四十出头。她选择的地方就是石窟。此刻,她挂在一棵树上,面对着众多佛像,哀叹着这石窟的命运,也哀叹着她自己。这样一个环境,倒也适合死者寻求安静的心吧。
平时人来人往的公园,冷冷清清。
陈志豪围着这个女人转了几圈,停下来,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去。她似乎在瞧对面石窟上那尊最大的佛像。陈志豪走过去,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异样。他又转回来,仔细检查女人的眼睛。
“陈队,那边报案的大爷。他急着回家,你看……”唐晓亮打断了他。
陈志豪头也没抬,“先让他稍等一会儿。”
他把女人后边一块石头搬过来,站上去,调整到和女人一样的高度,他顺着女人的视线,再望过去。女人的视线似乎越过了佛像的头顶。难道她在瞧半山腰的大佛吗?
半山腰,有一尊高二十米的镀金大佛,孤零零的,立在石壁上,俯视着齐州市。似乎一切行为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但是看到又如何?千百年来,这齐州城,大大小小的事发生的还少吗?他却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陈志豪跳下来,走到报案的大爷那里。
“大爷的笔录都做了。陈队还有什么要问的?”唐晓亮迎上来。
陈志豪点点头,递给老头一只烟,帮他点上,“大爷,现在疫情这么紧张,您这还出门遛弯?”
老头吸了一口烟,“在家憋疯了,我和老陈就约着爬爬山。又没几个人,有什么打紧的。”
老陈头坐在后面的石凳上。陈志豪跟他打了个招呼,又问前边的老头,“没碰到其他人?”
“就我,还有老陈。上面大佛那里还有一个烧香的老太婆。”老头嘟嘟囔囔的,“都被这疫情吓死了,哪有敢出门的。”
“还有一个。”后面的老陈头插话道,“我们下山的时候,还碰到一个小姑娘,穿着黄裙子。”
陈志豪心头一惊,忙问道,“在哪儿,你给我指指地方。”
老陈头发现他的话更被重视,激动地站起来,用手指着石窟上面,“就在那附近的小路上。”
陈志豪眯起眼睛,瞧着老陈指的方向。他隐约觉得,差不多正是上吊女人视线的方向。
“黄裙子?”他小声地嘀咕着。
“对啊。我还纳闷呢。这山上风大,穿这么个裙子不冷吗?”
“后来呢?”
“后来……”老陈头挠挠头,“我俩就下来了。走到这里,想着过来歇歇脚再回家。我们就看见这个女的了。也是晦气。”
“谢谢你们啊。大爷,你们赶紧回家吧。这种事儿,尽量不要到处说。”陈志豪知道这是句废话,但还是例行公事嘱咐了一下。
他招呼唐晓亮,“放下来吧。让技术的同志检查仔细点儿。你在这儿盯着,我上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