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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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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赵思辰抱着一丝可能会出现奇迹的侥幸心理,还是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她说:“你这微信QQ都没在用吗?怎么跟你联系都没反应?”让她意外的是,前世的鬼魂竟然复活了,那个微信说:“你这个太长了,我还没看,QQ好多年不用了,微信在用,你写的我还没来得及看。”为了避免鬼魂再次神秘消失,赵思辰赶紧回复:“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或者多年不见已经如此傲娇都不理人了,像石沉大海一样。”李文昊还是保持着当年的那份优越感,说:“傲娇是傲娇的,理人是必须的。”这个语调和表达方式,赵思辰确定是李文昊无疑。她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了前世的冤魂故意回避呢!想想也不至于啊,一点点风度应该还是有的,后来我想是不是可能你的微信不是自己在用,又跑到你的QQ上留言,结果仍然是没有回应。”李文昊半天来了一句:“我就是懒了,炎炎夏日,提不起劲干活。”他这句话,赵思辰没太明白,她说:“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又没让你干活!”李文昊说:“费脑子呀,你让我干点无脑的。”赵思辰有些无语又感到讽刺,她所珍视的情感记忆在别人那里原来是这样不值一提,连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脑力的浪费!

    李文昊又接着说:“你生活挺开心的啊,干啥还要回忆老黄历啊?有啥事,自己琢磨琢磨,心里翻翻,就当调味剂了。”又是这样一种居高临下指点别人人生的态度,这次却反而激起了赵思辰的锐气,她立刻反驳,坚定地说:“自己琢磨的不是真相,就想直面真相,这样这篇才算真正翻过去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李文昊仿佛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嘲笑,他说:“哈哈,真是不放过自己,你问我吧,有啥想不清楚的。”终于切入主题了,可真费劲!赵思辰说:“嗯,这样直接好。”她问:“从南市回来为什么你的态度发生天壤之别的变化?什么时候你决定疏远和放弃?原因是什么?”赵思辰感觉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也应该有一个清楚的答案。可李文昊的行事方式总是如此强势而别具一格,所有的问题都脱离了赵思辰的轨道,进入了他的逻辑。他说:“真相和历史无关。历史叙述者的语境往往迥异于历史本身。所以无论真实或虚构,历史最有趣的也许是辨析何人出于何动机来讲述当时那段历程。真相只和成本有关。你运气好,可用非常小的成本回归有限真相。无限真相意味着无限成本,真相也就没有意义了。真相跟随一节节火车,飞驰往后。猜火车。”

    赵思辰一时之间有些不太明白,她仔细看了看,还是明白了一点他想表达的意思,看来,她的三个问题在李文昊的语境中是被架空的,因为在他看来根本就无所谓绝对的真相。他接着说:“我清楚地记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接到你的一个电话,我在德国Essen的一家酒店,一楼房间,你问我去不去苏市大学读博士的事情。那个电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赵思辰看到他这段话,有些啼笑皆非,她打断他:“看来我们的记忆相差太远,电话是你打给我的,我没有给你打过国际长途。”过了一会儿,也许李文昊在拼命地费脑子回忆,总算接近了一点真相,他说:“这点也许我记错了。对,应该是我打给你的。我被放在一个逻辑上,给了你回答我就要对这个决定负责。也许是我自设的逻辑路径,我有点拿不准,或者说逃避了。回头想想,是我不成熟,缺少担当和承担的勇气。”赵思辰觉得她不能糊里糊涂地再次被李文昊从自己的问题和逻辑中带偏,她今天是要讨个明确的说法的。她说:“是的,那个电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不论对错,不需要道歉,只要真相。”她再次把中心拉回那几个一直困惑着她的关键问题:“我考博这个事情是一开始就讨论到的,你表明了你的态度,强调不去读不要因为你,生怕我赖着你一样。但这个好像还没回答我刚刚问你的几个问题。”李文昊说:“是的,可是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很多,我负担感沉重。”在两个人的关系中,难得赵思辰这样坚决主动直截了当,李文昊从自己的逻辑中暂退出来,似乎有些妥协的姿态:“好吧,我努力回忆一下那时我怎么想的,给我一段时间。”赵思辰感觉自己又被讽刺和无视了一回,她有些伤心:“感觉有点讽刺,我记得那么清楚,对你来说可能像上辈子一样的记忆,看来回忆出来的真相也有些值得怀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配合,毕竟还是挺费脑子的。”

    李文昊没有回答,过了十几分钟,他说:“我记得是2009年,你记得是2008年?我看了你写的文章。”对李文昊的失忆,赵思辰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她也不知道是笑他还是那个可怜的自己,但,她想,她的准备是充分和有效的,至少她梳理出来的关于这段感情的文字帮助了这个健忘而薄情的人恢复一点点记忆。她说:“你说的是我们认识的那一年吗?那是2007年。”李文昊说:“那对的,07年。”赵思辰讽刺他:“看来都是我的记忆比较靠谱一点。”李文昊说:“是的,要不是你写的,我都回忆不起那么多细节。”赵思辰说:“你连粗略都回忆不出了,不用说细节了,只是我的回忆你也很难纠正了,在你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李文昊不得不承认:“你讲的对的。”赵思辰继续追问:“那你还有能力回答我的那三个问题吗?”李文昊复述了一遍她的那几个问题。赵思辰说:“是的,还好你还记得今天的对话。”在赵思辰的步步紧逼下,这个失忆的人终于艰难地进入了正题,跟她玩起了他之前不屑的猜火车的游戏。

    他说:“南市回来后,应该是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你是感性的,多思的,我hold不住你,我本身工作很疲惫。”赵思辰正在琢磨这些话语里的信息,李文昊问:“我能打你电话吗?”没等赵思辰回答,他随即又说:“现在比较晚了,不方便的话,我明天晚些时候电话你吧。”他接着说:“我之前为什么觉得很合适?同龄人,有共鸣,你很漂亮,知性,文科,职责和我互补……后来觉得不适合,”没等他说完,赵思辰已经回复他了,她说:“方便的,现在没什么比搞清楚这件事情重要。”她想,在他们的相处中,她总是被动的那一个,为什么这次明明是她主动,事态的发展却又让她陷入被动的局面。这次应该她主动打他的电话,虽然这个提议是李文昊提出来的,她只是附议,但她还是这样和自己较着劲,自我欺骗。她说:“我打你的电话吧。”其实刚刚李文昊问可不可以打她电话的时候,她就被一种多年前熟悉而又奇妙的感情控制住了,她甚至忘了千辛万苦找李文昊的初衷,她感觉自己的情感有些失控了。她窥视到内心深处连自己都要背着的隐秘的动机,她找李文昊根本就不是要讨个说法,而是没有对他忘情,要把过去死拖硬拽地拉进自己的现实。还没等赵思辰拨通李文昊的语音,李文昊已经拨过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在他们的关系中,她永远是那个被安排的人。信号不太好,电话并没有接通。赵思辰挂了通话,给李文昊拨了过去。可是连续拨了三次都无人接听。赵思辰追问:“掉进黑洞里了?”李文昊回复:“手机没电了。待会电话你,五分钟。”赵思辰苦笑了一下,看来不管她怎样努力,她都无法掌握主动了,因为,在这段爱情中,她是那个爱得更多更在乎的人!

    李文昊的电话打过来了,他的声音有些陌生,却又吻合着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连带被这种熟悉复活出来的还有当时的情感。赵思辰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这十几年的辰光好像并没有经过,变成了一片虚无,只有电话里的这个声音和这个人是真实的。在赵思辰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李文昊还是像当年一样,把控全场,滔滔不绝起来。他开门见山地阐述了自己的性格,他说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事业心非常重,很要强,他就想活得跟别人不一样,有时他也很情绪化,所以……他有些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性格。赵思辰说:“莫名其妙。”他说是的,你说得对,莫名其妙。他矛盾而繁复地阐述着自己的性格,似乎想要说清楚,但赵思辰感觉总有点词不达意,总之,她没有太能够理解他所想要表达的。李文昊接着说,他之所以跟赵思辰讲他的性格,是因为他觉得只有阐述清楚了他的性格,让她对这段感情的语境和背景了解了,赵思辰的问题才有答案。他又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应该活在当下和未来,过去的事情不要去想了,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不好吗?”赵思辰说:“当下就是过去累积出来的,如果连过去都搞不清楚,当下怎么能活得心安呢?”李文昊说:“你说的是理论上,过去的事情是搞不清楚的。我发现女生特别容易纠结在情感里不愿意走出来,我有个朋友也是一样。”赵思辰说:“那是因为你太现实了,所以你理解不了。不管怎么样,我这次一定要搞清楚。其实,我早就想找你,但十几年过去了,我到今天才有了勇气。”

    李文昊的思维极其发散,他一直在一个反复的理论框架内论证着自己的想法,一个想法还没说明白,又发散出另一个想法,说了很多,但赵思辰感觉离自己想要搞清楚的问题越来越远。她打断他的话,说:“好的,你就不要给我洗脑了!你就回答我刚刚问你的三个问题吧!”李文昊想了想,说:“其实,你那三个问题是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都是我主动的。我这个人少年老成,那时候我就不想找年纪比我小几岁的小姑娘,我觉得没办法跟我沟通,我们都是同一届毕业的,有共同语言,感觉跟你很谈得来,你的工作也挺好,我工作又忙,我想我们正好可以互补。你太清闲了,其实你可以用你空闲的时间做很多具体的事情,但我发现你想得太多,我已经工作很疲惫了,实在没办法再去呵护你敏感的心灵。所以,我可能就退缩了。”赵思辰反驳:“我自己想得多也没要求你呵护啊!”李文昊说:“可能这也是我的逻辑吧,我感觉到很大的负担。”赵思辰追问:“那为什么从南市回来你的态度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你是什么时候做了放弃的决定吗?”李文昊说:“你错了,我没有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做过任何决定。这么说吧,我们的关系就像一列火车,之前都是靠我的推动和发力向前行驶,突然有一天,我怀疑我们是否合适的时候,我不再发力了,我们的关系就停止了。我不是在哪个时间点做出决定让火车停下来,而是我不发力后火车就自然而然地停下了。应该是这样。”

    赵思辰问:“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很后悔,我那时候自尊心太强了,我觉得你的态度冷淡了,就是你做了放弃我的决定,我不愿意被别人放弃,所以我要赶在别人正式拒绝我之前赶紧宣布结束,这样好像自己能挽回点面子似的。所以,我想问你,如果当年,我主动找你,我们的关系还有挽回的可能吗?”李文昊沉默了一会,说:“嗯,可以,对,可以的。那时候我也很不成熟。其实,像这样亲密的关系,你是第一个,我之前也没正式谈过恋爱。07年,那时候,我的工作也非常忙,压力很大。感觉自己没有太多精力经营一段感情,而你又是多思的,所以我退缩了。这一点我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赵思辰说:“当年我们都不成熟吧,我太要面子了,没有主动去挽回,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感到遗憾和后悔的地方。所以,我这次鼓起勇气来找你,一定要给这段感情一个交代,这对以前的我来说,绝对是不敢想象的。我觉得我简直变成了另一个我永远不会成为的人。”李文昊笑了,他说:“是的,这一点我现在真的要给你掌声!”他说:“其实,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也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被我伤害的人。在你之后,我又谈了一次恋爱。也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很主动,后来就停下来了。在关键时候,我需要别人刺激一下。那个女孩子很生气地来找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生气了我会难受,才知道自己对对方到底是不是在意。你那个时候,没有来找过我,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他补充道:“你之前说,你还记得这段感情的这么多细节,而我像前世的记忆,我觉得这个真的没有可比性。虽然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当时我对你是真诚的和全心全意的,要不然我当时不会一直主动来找你,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可能,主要的问题,还是那时候我们都不成熟吧。也许晚一点遇到结局就会不一样了。”赵思辰沉默了,她有些百感交集。她感觉自己应该算是得到了答案,但又有些困惑,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就像李文昊说的那个猜火车的游戏,现在的他说出来的又有多少跟当年的真相吻合呢?但,也许,过去的真相只能留在过去,永远无法进入现在,他对这段感情的定义和态度才是现实的真相。这么多年,他们都经历了那么多不同的人和事,在岁月的历练中,他们都变了,也许当年她就不够了解他,他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人。她一直在用一把静止的自以为是的尺子衡量着隔阂的个体、变动不居的人生和永远在流动变化的情感。她知道自己是愚蠢的,但她的情感让她深陷其中,无法逃脱。李文昊说:“怎么样?不知道我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赵思辰知道,问题就是现在的她找他的理由,只有共同的这段过去让现在的她有一点点说得过去的理由来找他,问题说清楚了,就该结束了。她说:“嗯,但似乎不是很明白,我感觉我的问题又被带入到你的语境中了,好像说了很多,但又似乎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毕竟,现在的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李文昊说:“你不用多想,就保持你现在的样子,做你自己就可以了,不要再纠结这段过去了,要开心一点,好吗?”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和李文昊是知己,他们的思维和情感是行驶在一个轨道上的,今天,她才知道,他们的生活态度、看问题看待感情的角度和感受会有如此大的不同,他是很现实的,而她,还是那么感性。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就算没有当年的错过,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她知道,今天的这通电话,应该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交集了,对这段感情,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不说再见?连这最后一个牵强的讨个说法的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没有了。她搁下电话,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伤感。前尘往事如云烟,不愿意让它散去的是自己的执念啊!别人已经早就放下了,她却陷在记忆的泥沼中自我催眠、自我折磨这么多年,值得吗?她问自己,她知道,没有答案!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弥补此生最大的缺憾,却发现,生命只是一片虚无。

    这一夜,她在过去和现在的混乱和交错中,无法入睡。当第二天太阳的第一道光洒进她的眼帘,她仿佛清醒了,她知道,她人生中的这一篇已经翻过去了,这次的句号是她自己画上的,无论她多么留恋,但这就是现实。也许很残酷,但她要学会接受。也许她怀念的并不是李文昊,而是爱情,那段放肆地宣泄着情感的青春岁月,那一直诱惑着她的生活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