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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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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思辰的妹妹叫赵斯雨。赵思辰在初二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妹妹出生的那个年代,正是计划生育抓得最严的时候。赵思辰只记得,在她刚准备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说她生病了,要到乡下赵思辰奶奶家养病,父亲在货运公司开车经常要出差,所以,这个学期她只能暂时转学到镇上外婆家那里的一所小学读书了。当时,赵思辰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妹妹的小生命正在母亲的肚子里酝酿。多少年后,对那半年的学习生涯和在外婆家的生活,她只有一些零碎而模糊的记忆。她记得那所小学的学生是多么欺负人,连她上课的小板凳都要抢走,还是外婆去学校讨了回来,她记得那所学校的厕所很阴森诡异,地上有时会洒落着惨白的骷髅头,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母亲回来那天。至今想起来她都感觉可以触摸到那天晚上的昏暗的夜色,还有那期盼的热烈心情。那天晚上,她放学回到外婆家,外婆告诉她,今晚妈妈要从奶奶家回来,以后就在外婆家养病了。她一蹦三尺高,一溜烟地从外婆家蹿了出来,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向车站的方向一路狂奔。车站离外婆家有三里地,八十年代的小镇居民们使用的还是煤油灯,路上没有几点亮光,她就这样在夜色中穿行,毫无惧色一往无前。这一幕至今都好像跃然眼前,但在车站终于见到母亲的那一幕却完全没有了记忆。她还记得,晚上她和母亲睡在一起,夜里迷迷糊糊地看到母亲在吃着什么,母亲会给她一起吃上几口,幽静的夜里摇曳的灯光中蔓延在齿间的甜甜香香的感觉至今都让她有一种梦幻的温暖和沉醉。

    妹妹正式加入赵思辰的生活,应该是在她读初二的时候。之前,赵思辰只记得,每年奶奶都会带着六叔家的女儿来他们家做客,有时待得久一些,有时待不了几天就走了。直到初一那年的暑假的一天。母亲告诉赵思辰,赵斯雨是她的亲妹妹,因为计划生育管得严,没办法,只好把妹妹放在乡下由奶奶带,对外人都声称是六叔家的女儿。现在妹妹要读小学了,母亲好不容易托人安排她到盐市的一所小学读书。这件事情赵思辰一定要保密,对外要说妹妹是六叔的女儿,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要罚很大一笔钱。赵思辰一时之间无法解读这么突然又复杂的信息量,她只是模糊地觉得妹妹的到来会改变她的生活,其它,她想不出更多。母亲告诉赵思辰这件天大的秘密后的没几天,奶奶就带着妹妹来了。奶奶没来几天说要回老家忙农活,让妹妹留在赵思辰家她死活不愿意,哭得脸上眼泪鼻涕混合成一片,加上在农村风吹日晒看起来又黑又脏。奶奶还是趁她睡觉的时候偷偷地走了。妹妹哭着闹着要回去,怎么哄都不管用。她闹了几天,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赵思辰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妹妹坐在门口一个小凳子上坐着,弓着腰低着头,她的头上戴着一朵非常乡土气的娇艳的丝绸大红花。这朵大红花过一会儿功夫就突然一颤一颤的,接着就听到红花的主人压制着的抽泣声和擤鼻涕的呼噜呼噜声,亮晶晶的粘稠的液体从鼻子到手指尖,然后就被抹在了鞋底上,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所有的鼻涕尽在掌握,最后被那双布鞋蹭在了地上变成亮晶晶的一层薄膜。那一刻,赵思辰突然觉得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在黄昏的余晖的包裹中,特别的楚楚可怜,让她心里也不由得一阵酸楚和孤清,她走过去,搂着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哭了!以后有姐姐陪你玩!”

    有一次,妈妈边抹眼泪边偷偷地告诉赵思辰:“思辰,你妹妹可怜啊!我们也是没办法,给她一个人放在农村,那么小身边就没有爸爸妈妈照顾。那次,我和你爸去乡下看她,怎么都找不到她,后来在你奶奶床底下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她,她缩在那里一个人偷偷地吃桔子。农村穷啊,孩子多,小孩都抢东西吃,她怕被别人抢走了吃不到,只能躲起来吃!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啊!”赵思辰听完母亲的话,心里又一阵酸楚。妹妹可怜是可怜,但从感情上讲,赵思辰并不能一下子就接受从天上掉下来的妹妹。父母因为觉得对妹妹亏欠,妹妹刚来的那些日子,对她呵护有加,无形之中就忽视了赵思辰。有一次,赵思辰带着妹妹玩,妹妹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赵思辰正拿着酒精棉球给妹妹消毒,母亲看到妹妹流血的膝盖心疼不已,责怪赵思辰不该带妹妹去危险的地方玩,害得妹妹受伤,赵思辰不服气回了几句嘴,母亲竟然生气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赵思辰长这么大虽然经常被母亲责骂,但从来没领教过母亲的耳光,一气之下就跑出了家门,一路狂奔到郑梅家哭诉。她又生气又伤心,好几天都没理母亲和妹妹。为了发泄不满的情绪,报复母亲对她的怠慢,她偷偷地在母亲单位家属区的一堵隐蔽的墙壁上,用石头狠狠地写下了几行字:“赵斯雨其实是童秋兰的女儿!”赵思辰的母亲叫童秋兰。还好妹妹的身份没来得及暴露,赵思辰气消了就后悔莫及地赶过去用一块大石头把墙上的字磨得面目全非一片模糊。

    赵思辰最终接受妹妹,还是因为长时间的相处以及妹妹对她的依靠和信任。赵思辰父母对孩子的相处和教育方式属于传统家长式的,在威严的家长面前,孩子从来不敢、不会更不好意思跟父母撒娇。父母脾气都不好,母亲心气高生活却不如意,怨气无形中就撒到了姐妹俩的头上,对她们的要求又很苛刻,生活中不苟言笑,父亲喜怒无常脾气上来了还要领教一顿拳脚。父母关系不好,经常吵架,赵思辰和妹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身世之感,姐妹俩的心贴得越来越近。妹妹和爸爸妈妈都不亲,她从来不叫他们,不能称呼爸妈,也不称呼二叔二婶,只叫“唉”,在妹妹的语境中,赵思辰是最有权威的,妹妹叫她:“大姐!”妹妹每天跟着她,赵思辰说什么妹妹就听什么,姐妹俩虽然相差七岁,却玩得很好,形影不离。在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中,赵思辰一直扮演着主导的角色,从小时候开始,妹妹就一直依赖着信任着听命于她,姐姐有时虽然会捉弄妹妹,但一直照顾着妹妹。妹妹偷她的零花钱,她不告诉父母,私底下教育妹妹;妹妹不会的题目,她耐心地教她;妹妹听不进父母的话,母亲就让赵思辰劝妹妹。妹妹虽然性格刚烈,但每次姐妹俩闹矛盾,都是妹妹先服软主动和姐姐说话,因为在妹妹的心目中,姐姐才是她最亲的人。妹妹来读书好几年以后,父母找关系,被罚了2500元,终于为妹妹争取到了名正言顺的家庭一员的身份。但妹妹却并没有改口叫爸爸妈妈,而是直呼其名,父母很不满,妹妹说她叫不出口,而赵思辰,是她永远的大姐。

    赵思辰去苏市读大学的时候,妹妹才读小学六年级。每到放假姐俩才能相聚。她们都喜欢看碟片,两个人租了鬼片回来,躲在毯子里,看到恐怖的一幕就钻进去抱成一团。赵思辰要睡午觉,妹妹主动提出给姐姐按摩,让姐姐陪她玩。最喜欢的游戏项目,是扮演影视剧里的桥段,两个人分别披了一条毯子演古装剧。她们经常演的是金庸先生武侠剧里的经典桥段,为大侠喂药疗毒。喂的药是父亲的啤酒,疗毒的时候,一前一后坐在床上,一个发功,一个吐出毒汁。虽然姐妹情深,吃起东西来却算得很清,讲的是个公平,谁也不愿意吃亏。吃个瓜子都要拿出秤来精确计量。妹妹有时会把瓜子壳从阳台直接扔到楼下,姐姐阻止,妹妹理直气壮:“我看过了,楼下的邻居每天都打扫院子,我要是不给她制造一点垃圾,她没有成就感!”姐姐被妹妹逗乐了。一到开学就是姐妹俩生离死别的时候,只能用写信寄托相思。姐姐刚走的那几天,是妹妹最伤心的时候。放假的时候她拔了姐姐几根头发,打成了一个结,珍藏起来。姐姐开学走了,妹妹每天拿出那几根发结,睹物思人,边看边流眼泪。姐姐在外读书,最不放心的就是妹妹,她担心自己不在家,父亲生气的时候打妹妹没人再护着她,她一想起妹妹一个人在家面对父母常态化的争吵就坐立难安。

    赵思辰工作挣的第一笔钱就贡献给了家里供妹妹读书。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放假回家可以见到妹妹,带着妹妹出去买各种她喜欢吃的。妹妹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幸福地享受着姐姐的疼爱。姐妹俩有她们的相处模式,在赵思辰的心目中,一直觉得自己有照顾妹妹的责任,妹妹从小到大对姐姐依赖惯了,也觉得接受姐姐的照顾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