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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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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思辰的家乡盐市,是一座滨海的小城。她出生在这座小城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市民家庭。母亲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职工。据母亲说,她读书的时候一直很优秀,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她的笔记本和笔都是因为成绩好奖励得来的,老师都喜欢她,但遗憾的是在她人生的关键时候正好赶上知识青年下乡的运动,初中一毕业就到小镇下面的一个农村插队去了,没有机会读高中考大学。她说,以她当时的学习成绩和天赋,如果不是因为插队,肯定能考上大学,然后她会若有所思地一声叹息:“人有时候不得不认命啊!”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安慰说服着要强的自己。那时候,赵思辰还小,未经世事,完全不能理解母亲这一番话里饱含的对人生的无奈和缺憾的耿耿于怀,每每听到母亲念叨,她总是不以为然地讽刺取笑一番。她说:“你就不要以时代为借口说自己多优秀了,我看,正是因为那个时代,成就了你们这些自以为的被扼杀的大学生,真要给你机会,我看你不一定考得上!”母亲脸上满满的不服气,却又透着一股心虚,她知道她的人生没有给她充分的理由反驳女儿的挑衅。心气高的母亲插队生活结束后就进了盐市的一家国有企业做了一名普通的职工。

    比母亲幸运的是,赵思辰的父亲读到了高中。据父亲说,他很聪明,读书的时候成绩非常优异……每每听到父母提出一个模式和套路的“当年勇”,赵思辰都哑然失笑,她倒也不是因为不相信,但她觉得对无法反驳又无法证明的事情,还是持保留态度的好,但是父母忆当年的那个沉醉和自得的神态,还是让她不忍心再取笑和质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父亲并没有读完高中,高二那年就应征入了伍,退伍后复员到盐市一家货运公司开长途货车。父亲开了十几年的货车,后来转行在货运公司做起了车辆调度的工作。

    回忆自己的童年,父亲是缺位的。赵思辰的记忆中只有母亲,父亲更多的像是她生活的背景或一种概念上的存在。父亲存在于母亲的话语中。赵思辰说:“妈,你西瓜都买了好几天了,为什么还藏在碗柜下面不给我吃?”母亲说:“再等等吧,等你爸出差回来再吃!”赵思辰追问:“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母亲说:“快了!”有一天赵思辰发现碗柜下面散发出一股酸酸的腐臭味,她不查看则已,一看吓一跳,地上像凶案现场一样,墨绿的汁液四处蔓延,那只面目全非的西瓜在汁液的包围中丧气地蜷缩歪躺着,像一个被谋杀了很久的腐尸一样触目惊心,她惊呼着喊来母亲,责怪着她:“你看!西瓜都烂成这样了,你也不舍得早点给我吃!”母亲也吓了一跳,边收拾边心疼边念叨:“哎,真浪费啊,你爸该回来了啊,怎么还不回来!”有时,母亲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再过三天,你爸应该就回来了!”

    父亲一般回来没待几天,就要开始下一段长途旅行。赵思辰喜欢父亲刚回来的那一刹那。父亲到家,并没有兴奋热烈地抱起她,而是拿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让赵思辰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次,父亲给她拿出一个圆圆的软软的红色的棒棒,据父亲说,这叫火腿肠,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她问父亲:“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可以吃吗?”父亲说:“哈哈,这就是吃的,里面都是肉,好吃着呢!”还没等父亲说完,赵思辰就咬了下去,她迫切地想尝尝红红的肉是什么味道!结果可想而知。父亲先是惊慌,后来笑得直不起腰。父亲对赵思辰来说,除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更多的是不习惯和陌生。也许因为女儿成长过程中父亲的长期缺位,他们之间没有建立起亲密的情感,他们更像是概念中的父女。父亲回来那一刹那的惊喜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父亲在家的日子,赵思辰明确的感觉是不习惯。只要父亲回来,她就总觉得家里来了一个外人,坐着走着吃着睡着,她总觉得有这个外人在监视着她,让她特别不自在。家里的空间很小,母亲在房间的时候还好,母亲一去忙家务,狭窄的空间里就剩下了她和父亲,她沉默着觉得尴尬,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在心里期盼着,父亲赶紧出差,父亲在家的日子,她感觉这都不是自己的家了。

    直到赵思辰上初中,父亲结束了长途货车司机的居无定所的生活,才常态化地出现在她和母亲的生活中。虽然从此以后朝夕相对,但父女之间的感情却很疏远,他们始终隔着远远的距离,谁也不好意思表现出一丝亲密。赵思辰每每听到同学说一到家就坐到父亲的腿上撒娇,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敢想象自己坐在父亲腿上撒娇的情景,那将会是怎样一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父亲回来后,母亲并没有迎来她盼望的幸福生活,相反,两个人经常为一点小事情争吵。两个人性格都很倔强,用现在的话说叫都很刚,谁也不让谁,严重的时候,吵得天翻地覆,母亲躺在床上哭得眼肿头晕,几天不起床。让夫妻俩争吵最多的是,父亲喜欢打牌,经常打到半夜三更也不回来,母亲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女儿,心力交瘁、怨气冲天。在赵思辰的记忆中,她曾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陪着母亲深更半夜去赌桌上找父亲,母亲一气之下翻了赌桌,拉着赵思辰扭头就走。走到楼下,让赵思辰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回家,害得父亲那天大半夜走了几里地。经过多次这样激烈的抗争,父亲只好妥协了,出去赌牌的时间渐渐的少了。但家里并没有平静下来。不管什么事情,哪怕是意见不合,两个人话赶话互不相让,都能引起激烈的争吵。赵思辰和妹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断适应,茁壮成长。赵思辰是淌眼抹泪慨叹命运,妹妹用蔑视和不屑表示抗争。姐妹俩报团取暖,在彼此身上寻找家庭的温情。

    父亲玩心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下班的时间不喜欢在家里待着,经常出去喝酒吃饭打牌。从小到大,他对两个女儿管得都不多。他关心国家大事,经常会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加上言语幽默、逻辑清晰,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心情放松愉悦,才思泉涌,和家里的三个女人高谈阔论,把她们逗得哈哈大笑。父亲的口才很好,尤其是讲起做人的道理,好像在写议论文,用各种论据和修辞,围绕中心、条理清楚、逐层递进,全方位剖析论证自己的论点。他的理论虽然听起来非常蛊惑人心,但对照他的言行,赵思辰总在心里暗自纳闷,一个人的所想和所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分歧呢?父亲最和蔼的时候,是他喝醉酒回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他歪歪扭扭慢慢地踱步走到女儿面前,笑意从眼窝里荡漾出来,弥漫了喝醉的通红的脸。他疼爱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语调柔和亲密:“呵呵,思辰啊,还在写作业啊?”随即,在裤子口袋掏摸了一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2个硬币就叮当2声出现在赵思辰的作业本上:“给!爸爸给你2块零花钱,明天早上自己买点好吃的!”掌握了父亲的脾性,每次学校里让交钱的时候,姐妹俩都要瞅准父亲喝醉酒回来的时机下手。因为平日里,在父亲清醒的时候,一听说学校又要交钱,他总要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姐妹俩不敢吭声,默默地等待父亲发泄完,火气慢慢下去不得不接受必须交钱的现实。每次学校要交钱,姐妹俩都胆战心惊,她们害怕看到父亲的那个凶狠和暴躁的样子。她们也会转移目标,跟母亲要钱,但母亲每次都冷冰冰地说:“我为你们两个每天都忙死了!我没钱,学校交钱的事情你们不要找我,都找你爸要。他是一家之主!”姐妹俩就这样,宁愿一直拖着被老师催着,直到父亲喝醉酒回来的那天晚上一举拿下。

    父亲性格暴躁,不仅经常和母亲争吵,在和女儿相处的过程中,几句话没对劲,女儿如果再不识时务反驳几句,就难免被父亲一顿揍。父亲发起脾气来比较随性,如果是吃饭的时候发生争吵,筷子就随手捣到了女儿的脸上,如果正在扫地,扫帚就到了女儿的屁股上。赵思辰胆子小性格相对软弱,看到父亲那个样子她不敢反抗、忍气吞声,只是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妹妹不一样,她性格刚烈,愈战愈勇,父亲要打她,她会把脸凑到父亲面前,像只母豹子一样对他吼:“打!你打!有本事把我打死,我告诉你,打死我你也要坐牢!”她的挑衅没有吓退父亲,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镇压。但妹妹并不像她宣称的那样拼命,看父亲下手重了情况不妙,预估风险太大承受不起,会迅速钻到房间里关上房门,继续叫骂。气得父亲把门拍得震耳欲聋却束手无策,他厉声咒骂:“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你强!”妹妹反驳:“你才是狗!因为只有狗才会生狗!”这场激烈战争的结果往往是在母亲和赵思辰的干预下收场,母亲把父亲生拖硬拽拉到房间,赵思辰劝妹妹闭嘴自保。妹妹嘴角下的一个暗暗的斑就是这样留下的,但她却并不就此长个记性临阵退缩,反而越战越勇、斗志昂扬。她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事过境迁,睹“疤”伤怀,自我调侃:“哎,这人长得美,连自己的父亲都看不下去啊!”父亲和妹妹发生暴力冲突的频率一般在每周一次。有一次,妹妹正念叨:“难得啊,赵天志已经2周没打过我了!”赵天志是父亲的名字,妹妹从来不叫爸爸,都是直呼其名。她高兴得太早了,悬在空中的第二只鞋注定还是要掉下来的,当天晚上就如愿以偿地挨了父亲一顿揍。在妹妹的对比之下,赵思辰在父母面前简直是乖巧懂事的良民,自然也得到了良民该有的待遇,母亲的管教和指责是不可避免的,但父亲的拳脚只是偶尔领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