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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诧然转身,果真是他。
今天他穿着一件交衽的白色袍子,后脑勺上梳了个十分讲究的发髻,两鬓稀松地垂于胸前,气场与那天截然不同,今天更随和也更儒雅。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全是假象。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打招呼道:“小安安!好久不见分外想念。”
“我们明明几天前刚见过,第一面......”我吐槽道,突然又回过神来:“还有别那么叫我!”
“别这么见外么。放松点,把这里当家一样。”说着他将手抬到墙边,我没看清他推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一套古色古香的桌椅便从墙里转了出来。
我惊呆了。
“我们坐着聊。”他说完便一屁股坐下,双腿交叉搭在椅蹬上,姿势十分惬意。
我坐在他对面,之间隔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摆满了琳琳琅琅的茶具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
他一只手摆杯子、倒茶,动作行云流水,一边看着从壶嘴流出的茶水说:“鄙姓李,名徽,字子然,号流萤先生。想怎么称呼我,你随意。”
这么多的称呼......让我怎么叫啊.....我看着他欲言又止。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这小表情,真可爱!”他爽朗的笑声震得我肝脏疼,只见他将倒了半杯的茶盏推到我面前,又说:“咳咳,组织的人都叫我流先生,你跟风这么叫也不错。怎么称呼你呢,小安安。”
“安若。”我差点翻了个白眼。
他做作地叹了口气:“阿......多么没有个性的名字,我知道你很讨厌,何必将就呢?”
“也总比小安安好听!”其实我知道他刻意这样惹恼我,是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气氛轻松一些,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被他牵着鼻子走,这让我非常懊恼。
“好吧好吧。”他摆了摆手、撇撇嘴,一脸无奈的表情:“自我介绍就告一段落,毕竟我们互相了解的时间还有很多。接下来,是你的表演时间。”
“我?表演?什么?”我莫名其妙地语无伦次了。
“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头雾水,大胆提,不要怕我解答不了。”他捏起茶杯,双目微闭,悠哉地品起茶来。
我脑中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不知该从何问起。
“那就好好梳理一下,一个一个来,例如——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为什么找你来,来了之后要做什么……”他颇为自信地说。
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读出内心的想法,是一件多么不爽的事。
更让我闹心的,是我再一次单方面被看穿,却依然无法感知到他的意图。
这就很......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微微蹙了蹙眉。
显然,我特意打乱顺序的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
“任何你想走的时候,都可以。”他含着一丝笑意注视着我说。
“如果我说现在呢?”我有些想笑,是一种幼稚的、胜利的笑。
“行了行了,叛逆少女。”他突然倒下来瘫在桌上,无奈地扶着额头,闭着双眼。显然,他有些摸不着我的路数了,只好思索该怎么忽悠我按他的剧本继续这次谈话。
“你母亲可是和我们签了合同的,你现在就是想回去她也不会同意。”他故作严肃,想唬我,显然在读心这个领域,他也不想输给任何人。
“什么合同?”我讶异,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卖身契。”他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下一份文件,摊开给我看:“这是你的升学合同,如果参加完我们的夏令营,你还考不上重点本科,我们将支付一笔巨款给你母亲。”
我拿起那份文件扫了一遍,看起来确实是对我妈妈百利无一害的合同,她不签才奇怪呢。至于我乐不乐意,就不是她会考虑的事情了。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生病,不论什么病都会先遭到一顿臭骂,因为生病可能会耽误学习,可能要住院,要落下好多课程,要被别的同学甩开进度,这是她无法原谅的。
如果我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夏令营,要回家,也肯定是会被骂、被送回来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不想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空气随之沉寂,面前那位流先生,也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也无心去管了。
他似乎有些自责地轻轻叹了口气。
“安若,我就不卖关子了,我们是来求你帮忙的,求求你现在不要走。”他突如其来的可怜巴巴的样子,是试图挽救这谈话的气氛。
可是,在他表演颜艺的同时,无数个不快的儿时记忆浮现在我脑海,笼罩着我,让我无暇去理会周遭的事物,只是陷入一种快要窒息的难过中。
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样吧,”他见我毫无反应,便不再逗我,认真起来:“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可好?”
这房子没有屋顶,一抬头便能看到天空,还不错。
空气凝固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淡淡的说:“你说吧。”
“很多年前,具体是哪一年,我也说不清了。
也是这个季节,有个流浪汉来到这间客栈,当时他没吃的没喝的,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快要不行了。客栈主人收留了他,给他吃给他喝,还顺带治好了他多年的旧疾,就这样流浪汉终于恢复了元气。
客栈主人是个神神秘秘的老人家,看起来至少也有八九十岁了,穿着旧旧的灰袍子,腰间常年配着把短剑,一葫芦热酒,还常常自己采草药熬汤,给镇上的人治病,大家都尊称他张道士。
流浪汉休养好了,找张道士辞别,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己写了一幅字,希望赠与张道士,聊表心意。没想,张道士看了那幅字,却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非常,根本不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完,张道士又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流浪汉一听便愣住了,问此话怎讲。
“小兄弟,你跟我来。”
张道士有间密室,就在这客栈底下。
那是一间和上面风格全然不同的屋子,一间没有窗户的真正的密室。就连进去的门,都只是一个半人高的石洞。
而在这里,流浪汉见到了许多平生“只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奇妙物件,流连不暇。
张道士从那些物件里拿出了一张拓本,给流浪汉看。
只见那拓本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类似一种象形文字的图案,流浪汉一眼便认出它们,同时也明白了张道士给他看这些的原因——这些字体,和他本人的字体非常相似。
正在流浪汉脑中惊诧猜想之际,张道士说话了:“有渊源?”
流浪汉微微点头,又摇头:“字是认得些,却认不全。”
“认得什么便说,无需拘束。”张道士笑道。
流浪汉解释:“鄙人偶然学了几个字,只懂些皮毛,这零零点点的,也凑不出一句话来。”
张道士看着流浪汉,神色却也未变,把拓本收到手里,便说:“小兄弟,不瞒你说,从你踏上这块地界,老夫便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流浪汉心下一惊,没有接话。
张道士见他表情,笑得更开心了,捋着胡子:“你会写这字,便是有缘。这拓本我看不懂,拿着也没有用,就送给你罢。”
流浪汉一惊一喜,这张道士又是救命又是送东西,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倘若你找到了那东西,一定记得回来告诉我。”张道士从始至终都盯着流浪汉的眼睛,盯得他瘆得慌。
说到这里,流先生定定地看着我,让我也觉得有些瘆人。
他淡淡道:“当时流浪汉看懂了拓本上写的东西,他只是没有告诉那个道士,而那个道士也知道他看懂了。”
我撇了撇嘴,这些人的心思太复杂太多套路,我一点儿也不感冒:“上面写了什么呢?”
“那是一种叙事碑文,上面记述着......萤族的传说。”他盯着我的眼睛,这眼神和以往有些不同。
“萤族?”我亦疑惑着回看他,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听过,历史书?细想却又记不清楚了。
“碑文上说,萤族在夏朝之前就存在了,是虞代就有的古老种族。他们称自己为神的遗民,天生就有一种神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接着说:“心灵感应的能力。”
心灵感应。
这四个字仿若有一种魔力。
听到这四个字,我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张开嘴动了动,呼吸也跟着焦灼起来——一刹那间,我仿佛不是我自己,而是以一个第三人称视角观察到了“我”,并无限接近我身心灵的......一种情绪,这情绪无处不在,游走于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似水、似气、似电、似光......这感觉太奇怪,又太复杂、太抽象了,我惊讶于我自己的惊讶,感受着我自己的感受,肆意而惶恐。
而后我仿佛看到自己被一种极其舒服的光所笼罩着,有一些人围绕着我跳舞、唱歌、敲打乐器,他们脸上的表情是热烈的、幸福的、虔诚的,他们像在祭祀中,正供奉着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两颗相互纠缠的石头?
“萤族的心灵感应也不仅仅体现在人与人的交流上,还有......”
猛的,那火光稍纵即逝,像过电一样我回到了我的主观视角,愕然地看着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