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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毁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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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东致在出发前去浣仙楼的这一消息在北平传了个遍,那么耀眼的人物这一走倒把我陷于了众矢之的。

    我不知的是,那日宁东致已出北平,回头望去后方有一女子站在远处目送他离开,直到宁先生的车影彻底消失,那姑娘才转身回去。此消息还是许韦宜告诉我的,我一猜便知那是苏娇璃。可外面的百姓不知道,他们除了随意猜测揣度,便是明里暗里嘲讽我这个宁家公子未婚妻。

    这不,我今日听闻新开了家胭脂店铺,便兴冲冲地带着初映上街去了。走在路上,总有些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匆匆瞥一眼,又转过去跟旁人各自交流起来。

    初映这丫头比我还不高兴,“小姐,他们这是何意?”她小声嘀咕着。

    我笑了笑,不知如何解释,正准备让她无需在意,就听见卖茶水的铺子那儿坐着些闲散的人传来几阵谈话声:“不过一酒楼戏子,还想跟宁家公子扯上关系,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随后是哈哈激动的笑声,还有附和者:“只是这沈小姐作为宁家未婚妻,倒也是心大啊……”

    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加快了步伐,若我真有办法阻止,又何来这些风言风语?

    我打发初映先回去,“今日听到的回去以后切勿乱说,”初映一脸愤懑的看着我,“听到没有?”我加重语气,她终于点点头:“初映知道了。”

    这丫头替我感到不满倒是正常,只是这事若让爹知道了,恐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了。

    那些碎碎的议论声传入我耳中,尽管我不想见到那位戏子,但这事已经跟我扯上瓜葛,无论怎样,我终究得去浣仙楼一趟。

    —

    “苏娇璃在楼上呢,我带小姐你去吧”,这酒楼里的小二倒是热情,也不知是不是笃定了我会来,提前备好了。

    上次虽已见过面,但一步一步走在楼梯上,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我轻微回头就看见楼下靠窗的位置,月前那儿坐着我和宁东致,我看着他,他看着别人。

    好歹也是认识了十几载的人,对宁东致我自是了解,果不其然,我见到苏娇璃的第一眼,便发现她头上戴着一支鸳胡钗——那本是配对的钗子。

    我看着苏娇璃,露出疏离的笑,心里却难受的不行,这配对的东西,竟然被他送给了别人。

    她招呼我坐下,而后沏好茶,我看着她忙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万种,不愧是出了名的。她坐在我对面,先是几番寒暄过后,我问出了一直不愿提的话。

    “沈姑娘可是对宁先生有意?”我把玩着放在桌案上的古扇,开口问眼前这眉眼温柔之人。

    话虽问的轻巧,可是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如针一般扎在我心上。我沈知知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冷静地问一个女子是否对我的未婚夫有意。实在是讽刺可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良久也不见她回话,我正欲加斥责几句,抬眸才发现她正铺着一张写着隽秀字体的墨纸让我瞧:“吾尚有一愿,望汝静候我归。”我只一眼便认出来写这字的人是谁,于是心下恍然。

    苏娇璃眼波流转,缓缓启唇:“那日宁先生来寻我,送了我这张纸。我感激于他赐来的各种首饰,但是,更加爱慕于他的绝世无双。”

    然后呢?

    “我对宁先生有意,宁先生对我有情。沈小姐可还有疑问?”

    我抬头,自嘲地笑笑,摆摆手,她话里的自信之态让我无奈又厌烦,“既如此,那便好。”说完我便从那喧闹之地离开。

    你们两相生欢,比我这一个人执念好得多。

    —

    自那日从浣仙楼回家以后,我便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

    时间飞逝而过,第二年的秋天又来了,街边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开始排起长队,月色一日比一日清素,雨声从热闹变得沉寂,人们个个神色清醒,心思澄净,日子忽然缓慢而悠长。我在夏天的夜晚抱着对宁东致的思念睡不着,奈何今年秋天的夜晚我们同样无法在月圆时谈天喝酒。

    但此年秋,他回来了。

    许韦宜先前找我聊天,说道:“起风时就应该握紧爱人的手。”然后探究般的看着我,挑着笑意说:“你啊,也去握紧宁东致的手吧,兴许还来得及。”

    其实来不及了。他回到北平第一日,回的不是家,见的不是我,而是去寻了苏娇璃。

    ——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告诉我这个当爹的,你怎么想的!”宁东致被宁父押回了家,罚他跪在厅中,严厉的斥责着。

    见他低头不说话,宁父更加气愤:“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说你的,又是怎么说沈家那个姑娘的?做事仅凭你自己乐意,可有考虑到知知的感受?那是你未婚妻,你回来不先去见她,反倒是去了浣仙楼……”宁父说得急了起来,“咳咳~”好几声,连带着身子都往后踉跄。

    宁东致终于抬起头,准备伸手去扶,却被宁老一袖拂开,“去给知知赔礼道歉,否则就别回来了!”留下这句话宁父转身就走,剩宁东致一人不知心情无奈交错。

    宁东致来到我家时恰逢父亲同友人出门闲逛,偌大的后院此时只剩下我跟他两人。

    “好久不见啊宁先生,一年之久,不知你在外如何?”我插着桌边新摘来的花,含笑问他。

    他的语气同以前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些风尘仆仆和更加的疏离冷漠:“甚好,只是愈加想念北平。”

    哦,是吗?

    “哈哈,宁先生确定不是想念苏娇璃吗?”我绕过他,捡起被风吹散的几片叶子,没看他一眼。

    他良久没有说话,但我垂眸却看见那双黑色皮靴逐渐靠近我,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小姐,今日来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我们,取消婚约吧。”

    我颤抖着站起身,他脸上无比冷漠却又坚定,若不是见过他对苏娇璃的的好,从眼底一点点泛滥出来,我倒要开始怀疑他对谁都同对我一般膈应了。

    我轻叹,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宁先生,认真的吗?”

    真的打算放弃我了吗?

    他愣了一瞬,而后抱手向我鞠躬:“对不起,沈知知,我很认真。几年前我便说过,这场婚姻我不认。还望不要耽误了你,抱歉。”

    是啊,你说过的,是我以为我们有可能的。

    我累了,摆摆手让他走,伴着突然骤起的风,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过往一年我曾最想对他道尽的心意:

    “你从风尘萧瑟中走来,我在秋意正浓处等你,满身风雨,思念成城。”

    ——

    这是宁东致被宁老罚跪的第三日。

    宁伯知道他想同我取消婚约以后便大发雷霆,让宁东致跪在海棠园,什么时候收回这句话什么时候再起。

    “你家宁先生也挺可怜的,被这般惩罚,连着三天不吃不喝了,哎……”许韦宜在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赶紧跑来跟我说道,不时用眼神扫量我,怕我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许公子,你怕不是忘了,我马上就不是他的未婚妻了,如此亲昵的称呼还是不要用了”我强颜欢笑,道不尽苦涩。

    他怔了怔,就打着圆场,把这事跳过去了。

    但我去了宁家一趟,一个人,一封约定。

    我站在宁伯的书房里,拿出那封婚约,一字一句地开口:“宁伯伯,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于宁先生而言,喜乐有分享,共度日月长的人不是我,你不要逼他。”

    宁伯震惊的看着我,似乎想阻拦我继续说下去,“孩子,他只是一时犯傻,你们不必……”可惜宁伯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当着他的面将多年前两家长辈订的婚约撕了,碎碎白纸飘落满地。

    “宁伯伯,我沈知知这一生没有输给任何人,独独输于他不爱我。”那一天天气暖和,我的心却像掉进了万丈冰渊。

    回去时,我故意从海棠园经过,远远地望见宁东致跪的挺直,一如平日里傲然的样子。

    “就这样吧,宁东致,放你自由,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重要的事了。”我默默想着,步履沉重的走过那里,却也希望掠过的衣角能够被他看见,让他知晓我来过,让他有愧于我。

    如此,民国四年,北平秋。宁家公子宁东致,违背父母之命,不计两家长辈之言,以一纸歉信,数箱赔礼与沈家小姐正式解除婚约。

    父亲很生气,可已经于事无补。正如前些日子,分明是大风,可我没能握紧宁东致的手,不是不想握,是少了个身份和资格。

    我想起那天离开书房时宁伯伯说的一句话:“这小子倔,向来情深但终究要负了你,还望知知日后定要喜乐一场,莫被这混小子气着了。”

    我不气,更是有一点羡慕,羡慕苏娇璃被他如此爱护,偏袒。

    那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野花压满枝头沿途狂野生长,白雪滑落树梢寒梅怒放。我看见归鸟蝉鸣,烈日骄阳。

    我看见宁东致的身影突然出现,又猛地一下子消失不见。

    最后定格的场景是满纸荒唐言,正是当年那封婚约信函,被我撕碎,不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