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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初十到了，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日，绣女们都不愿早起，等我洗漱完毕，寝室院子里就只有我一人。
我走去前院，兴奋得坐在大桂花树下等着秦文隆来接我。没想到，他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出现。如他当日说的那样，同徐姑姑告了我的假，将装着一些绣花钱袋和布样的布兜递到我手上，自己则提了几个木盒子，带着我出门了。
“我一早就起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一出绣坊，我便不悦的问道。
“我本就没有同你约好时间，只说是上午。是你自己起的太早，怎么怪起我了。。。再说，你那么早起来，外面早市都没开，你又有啥可逛的。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城里的作息。”秦文隆嘟囔着。
我被他回了一句，也知道自己世面见得不多，不知道说啥，只好不作声，就跟在他后面走着。
走过了几条人少的小道，渐渐看到了有车马的街市，道路也变得宽敞起来。清晨的早市已经摆起来了：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散着白白的热气，馄饨铺的旗帜在晨光中随风飘荡。路上的行人挑选着菜农的水果蔬菜，叫卖的店家也充满了激情的推销着铺位上的货品。这可比我们明疆的集市热闹多了！
我好奇的向街市走去，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秦文隆的前面去了。秦文隆提着的货物比我重，走不了太快，急着在后面叫我：“陈忆芗，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我迁就他，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家写着“好吃包子”的早点摊旁。那摊位老板打开笼屉，一股白烟升起，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肉包子香，闻的我只想流口水。我老早就爬了起来没有用早膳，这会儿都饿得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
秦文隆终于跟了上来，看见我赖在包子铺旁不肯走，受不住我的言语威胁，掏出钱给我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还站在路边等我吃完。
“这下满足了吧？吃完包子就快随我去布坊吧，我爹爹还在布坊等我呢。”
“今天这包子我谢谢你，等我以后绣技好了，能绣些可以拿来卖的绣样，得了钱我便还给你。”我吃的心满意足，用手擦了擦嘴。
秦文隆见到我的举动，有些嫌弃的说：“你看看你，还用手擦嘴，果然是个乡下丫头。就你这性子，指不定绣品上都是包子味儿呢，我可不指望包子钱了。”
“那不行，我陈忆芗不愿欠别人的，等我有钱了定还给你。”我从地上拿起要送去布坊的绣品，接着跟秦文隆走了。
走过了街市，看到一条两旁种满柳树的小河，跨过石头桥，就看见一排商铺。当中有个带着二层的酒馆隔壁就是上官布坊了。布坊的门面不大，里面却不小，客人也不少，一大早就在布坊里挑着面料了。门口的一个小二正推着笑向来往的客人说着“欢迎”和“慢走”，见到秦文隆来了，迎上来：“秦小哥来啦，你爹爹已经在内房仓库等你了。”
秦文隆对他点头一笑，有些得意的带着我穿过店内，走到位于后方的库房。推开门，只见秦叔正站在一个架子前，看着手里的册子盘算着什么。
“爹爹，我把新的绣样拿来了。”秦文隆说道。
秦叔望向他，看到身后的我：“你来了，嗯？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眼熟？”
“她是陈忆芗，上回在绣坊见过的。就是那个，被我拦住的那个。。。她今日来给我帮忙的。”秦文隆解释说。
“哦哦，是的，我想起来了。”
“秦叔好。”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架子上。
“你好，你要是乐意，可以让文隆带着你在布坊转转。”秦叔笑着说道。
“爹爹，你可没问我想不想带着她逛。。。”秦文隆插嘴道。
“人家第一次来，你不领人家逛逛多没礼貌。。。你这孩子。。。”秦叔听见秦文隆这么说，有些不高兴。。。
“谢谢秦叔，没事，秦小哥可以在这仓库帮您的忙，我自己去前面店里转转。”我心想着没他跟着我还更自在些，道了声谢就自顾自的去前厅了。
前厅的店里，布坊的伙计们正同往来的客人推销着面料绣品呢。
“我们上官布坊的丝绸是原国出名的好丝绸，质滑却坚韧，清薄又透气。您看看这颜色，也是绚丽多彩，选择颇多。”
“您再看看我们的绣花荷包、手绢，还有这边，这些盘金的枕套，各个都是精雅细致，由我们熟练的绣女精心制作的。”
。。。。。。
伙计们熟练的向客人推荐着布坊内的面料和绣品，不一会，就见几个客人掏出了钱袋，选了心仪的货品。想想这布坊还真奇怪，全是一群男子在做伙计，卖的又都是一些女孩子家喜欢的绣品面料，不知道是不是招不到合适的女工。
我躲在布架旁观察着，看见一个身穿着鹅黄色素雅纱裙，眉清目秀的小姐走了进来，身边还跟了一个小丫鬟。那位小姐身上穿着的是一种产自原国的邻国——西延国的特殊真丝面料。那种面料轻薄如纱，看似一个颜色，却可折射日光显出其它颜色，若隐若现。我在绣坊听徐姑姑说起过，却未曾亲眼见过。今日居然在这见识到了，只见她那原本鹅黄色的纱裙，在踏入店后，少了日光的折射渐渐透出了一抹紫红。
店里的伙计马上迎了上去，笑容满满的向其介绍着。只是那小姐和其他客人不一样，对这些面料绣品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一句话都未说。伙计有些摸不清楚，看向她身边的小丫鬟。
“不知这位小姐可有感兴趣的东西？”伙计问道。
小丫鬟见是一男子来询问，显出一脸不高兴来，说道：“你们这布坊，怎么做买卖的都是男子，我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被你们几个小哥围着多不方便啊。”
“彩儿，谁许你这么乱说的。我们原国现在推行男女平等，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可以进学堂，除了皇室，其他百姓家一夫也只能娶一妻，多几个小哥在布坊里做工，又有什么不对了。。。”那黄衣小姐笑着看了看那伙计，缓缓地说道：“不过，我确实对你们店里的这些面料不大有兴趣，你们可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伙计有些为难的摸了摸头，“不知小姐说的特别的是哪类东西？还请小姐明示。”
“这个。。。”那小姐四下又看了一遍店里的面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到这，忽然想到些什么，赶忙追上去：“小姐姐，你可是会喜欢这个？”我取下腰间的小香包递到她眼前。
我那小香包是前些日子跟着徐姑姑新学的，上面用了西延国近日最流行的乱针绣法。这种针法没有满地绣的平整规矩，却因为针法凌乱随意，别有一番风情。我看到她身上穿着的纱裙，心想着她或是喜欢有些异国风情的物件。
那小姐接过我手中的香包，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针法，说道：“东西是挺特别，但绣技有些粗糙，不像是经验之人所绣。”
我听到有些不好意思，陪笑得说：“是，这是我绣的，我才刚学刺绣，确实技艺不佳。不过如果这位小姐姐接喜欢这种绣法的，我们仓库还有一些，都是比我技艺高出许多的绣娘们绣的，我这就拿来给小姐姐看看可好？”我想起今日同秦文隆带来的绣品里就有一些乱针绣的手绢/荷包，打算去仓库取来。
“东宝，你去后面仓库找秦叔拿些这姑娘说的绣品来。”一个清新的男子声音突然传来。
我向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他穿着青色的轻衫，滑腻柔软的黑发在头顶梳了一个整齐的发髻，上面插了一支透亮的白玉簪。皮肤白皙，朗目疏眉，双手背在身后，正微笑的看向之前同那位小姐介绍面料的伙计。
“是，少爷。”那个叫东宝的伙计恭敬的点了下头，马上转身朝内房走去。
少爷？这位小哥哥是谁。。。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娘亲教我过我什么来着？君子。。。对，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以前我并不了解这句诗说的是什么，如今终于明白了。就算是我惦记了十几年的允哥哥，比起他来，也是逊色了一些。
那少爷被我这呆呆的眼神注视的有些无奈，微微转头望向我：“这位小女子又是何人？我未曾在布坊见过。”
“我，我叫陈忆芗，回忆的忆，家乡的乡。哦，不是不是，家乡的乡再加一个草子头。”我紧张的不得了，慌乱的说着。
那少爷忍不住笑道：“你为何这般紧张？你是店里的客人吗？”
“她是绣坊新来的绣女，早上随我一起来布坊的。”秦文隆从后房的方向走来，手里还拿着今日我带来的乱针绣绣品。
“这位小姐请看，这都是我们绣坊用乱针绣做的新作。”秦文隆恭敬的将几个荷包放到那位小姐手上。
那位小姐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唤了声旁边跟着的小丫鬟，小丫鬟便掏出了银两将那三个荷包都买下了。那小姐走时，还转头多看了少爷一眼，是啊，这么好看的男子怕是平日都很少见吧。
那位小姐走后，青衣少年又看向我说道：“原来是绣坊的绣女，怪不得对绣品多有了解，我刚才站在门口，看到是靠姑娘的聪慧才留住了客人，承彬在这里谢过了。”
聪慧？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么形容过我。。。娘亲还有允哥哥总是说我像个野孩子，如今被这城里的公子哥夸赞我聪慧，我一时都不知道回什么了，傻愣愣的站着看着他。秦文隆看看见我一副呆愣的模样，走来我身边说：“忆芗姑娘，这位是我们东家承彬少爷。”
“少爷。。。您好。”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羞涩，连忙低下头说。
“哈哈，你在绣坊做工，并不是我府上的丫鬟，不必叫这些虚名，叫我承彬就好。”
“这，这我不敢，我还是叫承彬少爷吧。”我不知怎么的，心一直怦怦的跳，根本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头压的低低的，小声地回答。
承彬少爷见我不说话了，对秦文隆说道：“也快中午了，你送忆芗姑娘回绣坊吧。”
秦文隆作了个揖，便拽了拽我的衣袖，带着我走了。
走出了布坊，我一直心有所想的跟在秦文隆身后，什么话也没说。秦文隆时不时转头看看我，待走过了热闹的街市，转过身有点鄙夷的说道：“你这小姑娘，来路上一门心思都在街市，如今却对什么都视而不见，我看你刚才看着上官少爷的眼都绷直了。。。现在指不定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吧。”
“我才没有。”我装做镇定的回道。
秦文隆“哼”了一声，走了一段路又说道：“你回到绣坊可别胡思乱想了，上官少爷是什么身份我也告诉你了，他可是上官家的独子，上官老爷只有一儿一女，以后继承家业的定是这才貌双全的少爷。你个乡野小丫头，还是安心多练练你的绣技吧。说到绣技，今天你那乱针绣拿出来也真是丢人，要不是你恰巧讨了那姑娘的喜欢，就凭你那水平。。。”秦文隆还想说下去，被我一个蹬眼憋得不敢说了。
送到绣坊门口，秦文隆就走了。我心里惦念着那个好看的承彬少爷，整个下午都是心不在焉的。晚上的时候，小婉仿佛看出了点什么，走来院子里找我。
“你今日去城里可见到什么好玩的？”
“嗯。。有的，城里有好多好吃的，我还让秦文隆带我吃了包子，可好吃了。那家店铺就叫好吃包子呢！”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上，示意小婉也坐下。
“真好，那包子是不是比我们今日包的饺子好吃？”
我摸了摸自己鼓着的肚子，想着今日回来后又吃了绣坊不少饺子，害羞的摸了摸头：“哈哈，饺子也好吃！”
“哈哈哈，我也吃了不少。”小婉也摸了摸肚子。“你说的那个秦文隆，是那个常来绣坊的壮壮的少年吗？我怎么听你说他不好相处的，如今怎么和他玩在一块了？”
“我之前确实和他处不来的，但如今发现他不过就是个纸老虎，你知道吗？他可怕我了呢。。。”我得意的说道，“我偷偷告诉你，这回他会带我去城里，也是受了我的胁迫呢。”
小婉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你竟那么厉害，还能胁迫那个高壮的小哥哥。”
“那可不是！等下回我再叫他带我出去，然后给你带好吃的包子回来可好？”
“好啊，那我就趁徐姑姑不在的时候，多帮你绣些。”小婉凑过来，小声地说。
我欣喜地同她眨眨眼。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每日用了午膳后就容易困乏，小婉总是趁徐姑姑不注意的时候将我手中的绣品拿去自己绣，让我偷懒的不知不觉。在这绣坊里，虽然同龄的绣女们不少，但和我关系最好的，还是一同来的小婉。她善良腼腆，话也不多，却是真心帮助我许多。
“对了，我最近看到巧心和月月有些奇怪。。。”小婉忽然问道。
“巧心和月月？她们两个总是在一起，话也不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印象里，她们好像也是同一时间来到绣坊的，平日里同我们不大说话，总是粘在一起的。月月的绣技好像挺厉害的，总是学的很快，徐姑姑也夸过她。
“你知道吗？”小婉往四下望了望，小声地说：“我有次无意中看见月月在哭，巧心好像在一旁安慰她。但是我走过去的时候，她们就闪躲开了。”
“月月在哭？为什么事情哭？”我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她们两个平日做什么都常在一起，和我们很少说话。”
“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平日在绣坊的生活虽平淡无奇，但姑姑们也都待我们还好，从未听过谁挨打受苦的，不像是会让月月如此难过的。
“不知道。。。我也就是同你说说，或许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深秋了，外面挺冷的，我们进去屋里吧。”小婉站起身。
“你，你先回去吧。。。我再坐坐。”我心里还在惦记着白天见到承彬少爷的事，心想着最好吹吹这冷风，把我吹清醒了再回去。
“忆芗，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小婉看来还是了解我的，见我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
“我。。。没什么”
“当真没什么？”
“嗯。。。小婉，你，你喜欢过别人吗？”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喜欢？忆芗你是喜欢上谁了吗？”小婉好奇的问道。
“没，没有的。。。我随口问问。。。”我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见到了上官少爷，至今都是心心念念的。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很奇怪，就算喜欢允哥哥也不是这种感觉。但是真要说出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婉见我不愿多说，还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让我和她一起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