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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阿芙罗拉小姐的眼睛,阿芙罗拉小姐也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何,他从这个眼神中读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里面有迟疑有试探有恐惧有悲伤,还有一种心疼。
对,那个眼神不是可怜,而是心疼。他不明白一个初次谋面不过几小时的陌生女子眼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霎时目光清明,脑中的旖旎停止了将他拉扯进黑暗漩涡。
是阿芙罗拉小姐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马克西姆先生,”这一次她用了敬语,似乎为了故意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又或许只是为了表达敬意,“您的左腿膝盖受过伤吧。”
马克西姆先生将阿芙罗拉小姐扶起来站直,松开她退后一步,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绅士般的礼貌:“抱歉,刚才让您受惊了。”
阿芙罗拉没有接受他的道歉,继续说道:“这很容易看出来,因为你走路的时候,能听到左膝盖半月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而且您用右手拄着手杖的时候,明显受力集中在了右腿,这说明您的左腿膝盖无法承受日常走路时身体的重量。”
“您不必担心,我没有探寻您隐私的意思,”阿芙罗拉继续说道。
马克西姆看着她,眉头微皱,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他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手枪与自己的距离,计划着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制服阿芙罗拉小姐。
“还有您额头上的伤疤,是爆炸的碎片造成的吧。我猜是战场上的炸弹。”阿芙罗拉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那个伤疤,马克西姆却在她的手覆上他的伤疤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马克西姆低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芙罗拉被他的声音震住,愣了几秒,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却发现马克西姆的手力气极大,像铁钳一样锢住她,手腕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
“你弄疼我了!”阿芙罗拉皱起眉头,声音提高了几度。
“说,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马克西姆的神情变得严肃,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想要看透阿芙罗拉每一个举动中传达出来的隐藏信息。
“我能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一个半路被未婚夫扔下,叫我自己回酒店的可怜女人!然后遇到了一位愿意给我指路的绅士,但是他似乎对我的话产生了不满,现在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阿芙罗拉带着哭腔吼道。
她实在是想不通马克西姆先生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不就是说他膝盖受伤了吗,一个士兵在战争中受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阿芙罗拉并不是那种整日深居闺中沉迷于盛装华服的寻常女子。她酷爱侦探小说,甚至是半个军事迷。她翻阅了大量与特工和间谍有关的书籍,梦想有一天,情报组织能够找到自己,将她招纳为一名特工。那样的人生一定是复杂而刺激的吧,充满着冒险与疯狂。
因此她通过阅读积累了大量心理学、侦查学和情报学的基本常识,要看出马克西姆先生的膝盖受伤,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马克西姆先生手上的力道有所松动,但是依然抓住阿芙罗拉的手腕没有放开。
“说吧,你为何对我的身体如此感兴趣?”
阿芙罗拉唰地一下脸通红。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个表达容易产生歧义,马克西姆先生纠正道:“你为何会对我身上所受的伤如此感兴趣,这不是一个正常女人对陌生男人应该有的关心。除非你另有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阿芙罗拉有些情绪失控地吼道。
“我刚才本来要离开的,可是您,尊敬的马克西姆先生,您把我一把拉回来,害得我差点摔倒!”
“这还不算,您及时扶助了我,噢,对,我似乎忘了对您说谢谢。您刚才离我那么近,我感到非常尴尬,所以我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试图来打破这种尴尬!”
阿芙罗拉有些委屈地继续说道:“然后您就抓住我的手腕不放,说我对您有企图!”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段正常的分析怎么就对您有企图了?难道我分析得有什么不对吗?这些常识不是书中都可以找到的吗?我只不过是热爱侦探小说,对推理感兴趣罢了!”
“你热爱侦探小说?”马克西姆先生的戒备又减了一分,倒是有些惊讶于这个回答。
“对!我不仅热爱侦探小说,我还特别崇拜军人!如果一定要说我对您有什么企图,那一定是我看到了您胸前的圣乔治勋章!让我不自觉地认为您是个好人,让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您!”阿芙罗拉有些歇斯底里,喋喋不休地说道。
马克西姆听了她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热爱侦探小说,崇拜军人,她甚至还知道圣乔治勋章?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不应该是沉迷于巴黎的高级定制时装屋里的昂贵服饰吗?
喜欢侦探小说,开什么玩笑!一个喜欢香水和袖扣的女人,和一个喜欢侦探小说和军人的女人,真是一个奇妙的组合。
这么想着,马克西姆先生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阿芙罗拉小姐仍在继续喋喋不休,她甚至提到了心理学和侦查学的专业词汇。
她的声音此刻在马克西姆先生耳边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优美乐章,他就这样看着她玫瑰般的嘴唇一开一合,世界戛然而止,如步步定格的慢镜头,只剩下一帧一帧的动画。
他感觉自己被罩在一个巨大透明的水晶泡泡里,阿芙罗拉小姐离他的面庞那样近,已经让这个泡泡向内无限凹陷,她离他越来越近,却始终无法捅破泡泡柔软的壁膜,被隔绝在这层柔软的透明之外。
阿芙罗拉带着薄怒认真为自己辩护的样子让马克西姆惯有的警惕和戒备消失殆尽,只剩下对自己刚才误解阿芙罗拉行为的自责和一丝庆幸。如果阿芙罗拉真的是一名间谍或特工,那么前面的对话就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试探。
马克西姆先生减轻了手中的力道,最终松开了阿芙罗拉的手。
“抱歉。”马克西姆先生说道。
“我想我有些紧张过度了。”
“为了请求您的原谅,我想送您一份礼物以表达我的歉意。”
“可以请您在这儿坐一会儿,稍等一下吗?”
阿芙罗拉对于马克西姆突然地情绪变化有些吃惊。
不过,她对马克西姆先生提到的礼物感到十分好奇。
“会是什么呢?”她心想。
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像一个藏满惊奇的宝盒,总是能带给她出其不意的惊喜。
急性子的阿芙罗拉小姐早已忘记了刚才手腕的疼痛,迫不及待地答道:“好。”
马克西姆先生走出了小屋,来到了玻璃花房。在最里面的一块独立区域,种植着几株极美的浅香槟色玫瑰,散发着美妙的水果清香。
马克西姆先生拿着花剪走过去,注视了它们一会儿,随后用花剪小心翼翼地一枝一枝剪下,再将它们扎在一起,用一张极其漂亮的压纹暗花硬纸将花束裹起来,包好,并从花园里找来一根柔韧性极强的藤蔓将它束起来。
“大功告成!”马克西姆满意地看着这束香槟色的玫瑰,它的每一朵花朵都是如此饱满和典雅,饱含着他最诚挚的歉意。
他将这束花背在身后,走进了小屋。
阿芙罗拉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
她的眼中充满了好奇与希冀。
马克西姆一步一步地走进她,面带微笑。
当她离阿芙罗拉不到一尺的距离的时候,他从身后缓缓地捧出这束绝美的玫瑰花,递到了阿芙罗拉面前。
“这是送给您的,我想只有它们能够表达我的歉意。”
“这是。。。”阿芙罗拉尖叫起来。
“这是朱丽叶玫瑰!”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这束绝美的玫瑰花,眼中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天呐,这可是传说中的朱丽叶玫瑰,在英国的上层社交圈十分有名。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三百万玫瑰”。
在各种国际园艺比赛中,它总是能获得无数称赞和荣誉,因此号称价值三百万英镑。
传说它的种植极其困难,而马克西姆先生居然给她送了这么大一束,要知道就这么一束简简单单的朱丽叶玫瑰,可以抵得上法国旧时的贵族封地一年的收租了。
阿芙罗拉的眼睛有些湿润,这份道歉礼太大了,她虽然十分喜欢,却有些迟疑。
“您从哪里弄来的朱丽叶玫瑰?”阿芙罗拉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问道。
“它们就种植在我的花房里,不过在最里面,所以您刚才没有注意到。”
阿芙罗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欣喜地接过了玫瑰。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谢谢您跟我分享您的收藏。”
“乐意至极阿芙罗拉小姐。您的到来让敝舍蓬荜生辉,希望您以后有机会常来做客。”
“我会的。”阿芙罗拉说着站起身来。
“我送您去弗雷德里克·巴斯蒂亚路吧。”
“那就麻烦您了。”
“走吧。”马克西姆说着套上了大衣,拿起手杖,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