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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人间有朝代更迭,有三教九流,出身之别,等级分明。
神仙也一样。几亿年来,那扇门出来的仙,有的选择在天宫安逸度日,也有的去人间游山玩水,或者比较上进的去开学立宗。
各成派系,泾渭分明。
天宫不是没有老古董。
只是多在宇宙深处沉睡罢了。
谁知道哪天,有哪个一抬手就能撼天动地的家伙突然醒过来,不凑巧,去天宫感受一番物是人非,叹一番,岁月啊,结果看到天宫的断壁残垣,满目荒颓,就怒气上头反过来灭了他们呢。
不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也怒气上头,就,灭了天宫嘛。
于是,那次大战后,人间的各个仙派老祖纷纷心照不宣回去下令。
紧闭山门,隐世不出。
颇为低调。
云怀青细细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他怕是遇上神仙了,赶紧又躬身拜了拜,把自己知道的实话实说。
“有,晚辈便出自修仙世家,祖上有数千年的修炼传承。惭愧万分,直到晚辈这一代,也未有人仙道大成。”
顿了顿,云怀青继续说道,“有传闻说,大约四千多年前,有一位在飞升之时出了差错,导致天机阻塞,后来之人无法再触及仙门。也有传闻,两千多年前,大陆多处仙山突然同时塌陷,灵脉断绝,导致大陆灵气溃散,据说还折损了许多有望升仙的天才道友。哎,整个修仙界也数千年无人飞升了。”
老头听着,皱眉的间隙,不忘瞥了瞥自家徒儿。
总之就是不关这位的事。
仙源已断,仙这个族群,必会慢慢走向凋零。
幸在数亿年的积累,积蕴深厚,不至于立刻毁于一旦,尽力保存之下,或许能败得久一点。
只是如今看来,天宫跟人间仙山一前一后都出了些变故。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却清楚,无论是天宫还是人间的仙山,背后都是站着很多有通天之能的亘古仙尊的,谁能动他们的地盘……
为了画五白了头又蓄了白须的天师始祖老头,发现自己也不自觉地想为自己的徒儿甩锅——你瞧,化仙殿一消失,两大仙系同动荡,难说不是凌驾于仙族之上的某些不能明言的存在——比如那位大帝,瞧着仙族日子太乐呵,找点麻烦。
天师始祖抖了抖,远了远身边的少年。
他有毒……
他有些后悔这些年藏得这样严实了,否则……
好吧,有那群老家伙在,他也做不了什么。
但眼下情势扑朔迷离,他定得回天宫一趟了,有些事情需要先搞搞清楚。比如为何天帝和天后的名字出现在人间?难道他们为了替画五受罚,退位了?甚至脱了仙籍了?人间的仙山怎么回事?难道化仙殿还跟仙脉有什么关联?
天师始祖恨不得立刻动身,不过眼前的这个凡人还是要打发一下的。
他先看了看云怀青,不错,不错,挺乖一小子。
“志在则心坚,心坚则事成。小子无需沮丧,修仙一途重在心诚(参与),你能破了我的阵,定也能修得仙身的。先前你说,你来这雪山何事?”
前一刻还狂风骤雨,这就柔风拂面了,这老前辈……
云怀青抚了抚手臂上的不适。
“多谢前辈的勉励,晚辈此来,盖因母亲病重,需求取雪潭之水。”
“哦哦,来打水。小……徒儿,去领着他打水。等等……”
老头想了想,罢了,他亲自领着去吧,招手让云怀青跟上。
少年急了,拉了拉老头的袖子,示意他弯个腰。
凑过去悄悄提醒,“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他了,你还没问他要赔偿。”
他可不关心什么修仙,什么云长和风眠,一心就想着老头拿了赔偿能给自己点什么好东西。
他这一提醒,倒是让老头想到,等自己走了,把这一位留在这里肯定行不通的,怕是要把这掀翻,又不能领着他去天宫自投罗网。
愁人。
天师始祖有点恼火,怎么就把这位忘了。
恼羞成怒之下,一不小心借机报复。
“你还不去冰亭!让你看着药田,就看成这样?!”
少年眼睛瞪得溜圆,这罪魁祸首都有了,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
他不可置信地瞪了眼老头,掂量了下老头的无耻,又瞪向了云怀青。
“你说,这药毁成这样,是谁的错?”
“我的,我的。”
云怀青笑眯眯地接话。
这个弟弟,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老头被这波配合搞得无语凝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现在是个凡人。
不,是他,他现在是个凡人。
凡人,就应该去凡间呀。
戒尺是他的天命仙器,除了他,没人能驱使,也就没人能解了他的禁制。再改名换姓,谁还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待他从天宫归来,再把他接回来。
不能再完美……
退一万步,即使他回不来,他也能好好地在凡间活着。
这个小子这么稀罕他,就让他去祸害他吧。
老头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云怀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他什么他,让你好好浇水,照看药园,你做了什么?犯了错还不承认,师父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老头子抿抿嘴,立时一脸怒容。
“我是勤勤恳恳浇水啊,谁知道会碰上这偷药的贼嘛!”少年嘴硬道。
“哼,你还推脱!”
“我没有推脱!我说的都是实情。”
“我管你虚情实情,你认不认罚?”
“不认!说不认就不认!”
“好,好,好,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老头入戏颇深,一连三句好,像是已经被气得即将失去理智,接着喊,“既然如此,我这就把你逐出师门,以后随便你怎么撒野,都不关我老头事儿了!”老头脸黑的彻底,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听完这话,少年在原地愣住,沉默了几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老头今日这反应,着实有些诡异啊。
以往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是到处找棍子要打死自己才对啊。逐出师门这种话,每次老头子追着打人,都是自己嚷嚷着,有本事就把我逐出师门,老头呢,可精着呢,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徒弟不欺负,把人给放了。
虽是天降红雨,日出西方,但少年还是很雀跃,打算欣然答应。
正要开口,说你老头可要说话算话,被身边已经自责得想拔剑自刎的云怀青打断了。毕竟他的反应在云怀青的眼里,明明是被吓傻了,一时不知所措。
云怀青先是给了少年一个一脸歉意的眼神,然后开口说道,“前辈万万不可,今日这一切都是晚辈一人的错,跟令徒毫无关系。前辈要罚,就罚晚辈吧,要打要杀我都任凭您处置,只求您不要苛责旁人了。”
这话听着多舒畅,少年第一次发现,这个云怀青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连老头也一改怒容,一脸和颜悦色地开口。
“云小子不必介怀,区区草药而已,我老头怎会放在心上。你有所不知啊,我生气的不是这草药,而是我这不争气的徒儿啊。你也看到了,我这徒儿是极其地顽劣,对我这师父更是完全地不屑一顾,想我堂堂,堂堂‘雪山仙人’(刚自封的),上能测算天机(曾经能),下能通晓古今(活得久),一身的功力即使算不上天下第一(已经全耗没了),医术和阵法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我实在是忧虑啊。指望我这徒儿,我怕这一身的本领,待我归寂之后,就要随我一起入土呀。我也是一时气话,要把他逐出师门,但这未尝不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气。
云怀青听得一愣一愣,点点头,原来神仙也怕后继无人。
听了老头一番话,少年算是明白了,难怪老头听说草药毁了不是马上跳起来打死自己,二话不说跟着自己就来了,原来如此啊。
无耻,太无耻了。
这个人嘛,看着文质彬彬的,比老头顺眼。如果老头收了他,他就是自己师弟,不错不错,自己也有师弟了。以后做饭洗衣打扫的活可以让他做,这个药园嘛也可以交给他管,还有其他的园子寝殿……少年盘算半天,觉得老头的想法真是妙极了,师徒两个破天荒地达成了一次共识。
少年趁着云怀青不注意,偷偷地揉了揉眼睛,一双眼睛当下就红了。
只见他转身就朝着老头跪了下去,一把抱住老头的大腿,哭着说到。
“对不起,师父,都是徒儿不好,都怪徒儿顽劣惹您生气,都怪徒儿天资愚笨,连师父一成功力也学不到,还总是养死师父的灵药,打碎师父的药炉,烧了师父测天机的灵器。甚至连师父随手布置的小小天地阵法都跑不出去,不然徒儿定要走遍江湖,帮师父找到那继承之人。
师父今日要逐徒儿出师门,徒儿不敢不尊,只求师父满足徒儿最后的愿望,收这位云哥哥为徒,让他代替徒儿尽孝,而且这位云哥哥能破了师父外面的阵法,才智过人,定能学会师父的本领,将师门发扬光大。”
少年越说越来劲,老头子站在原地,沉默着听他说,也听得意犹未尽,看那云怀青似乎要抱拳婉拒,连忙示意他接着说。这小兔崽子,刚还说人是个偷药贼呢,这就一口一个“云哥哥”叫上了。
少年心领神会,继续开口。
“至于我,若是师父能看在有了云哥哥继承师门的份上,让徒儿将功折罪,留在您身边,徒儿自是感激不尽的。若是,若是您觉得云哥哥还不够格,也没关系,徒儿愿就此随云哥哥离去,天涯海角定为您找到满意之人。虽然,虽然徒儿可能一出去就冻死在雪原,或者刚出雪原就被贼人掳去发卖,去给人家做苦工,徒儿这么笨,肯定做不好,于是就要饿肚子,被打骂,被嫌弃,继续发卖……”
说到惨处,少年一张脸都皱在一起,仿佛已经身在那非人的境地,听得云怀青更是悲从心起,心生怜悯。
“不会的!”云怀青大喊一声,师徒二人齐齐看向他。
云怀青有些犹豫,但心里的那丝愤然让他忍不住说到,“像小兄弟这样纯洁善良,乖巧可爱的人,怎么能遭受那种折磨,世间怎能有那般恶毒之人。前辈千万不要赶他走啊。”
“是啊,师父,求您不要赶我走。云哥哥,你快求求师父,让他收你为徒,这样师父一高兴,肯定就不会赶我走了。”少年趁机拉住云怀青的衣衫,一脸天真烂漫。
“可是……”
其实云怀青也说不上可是什么,他尚未拜师,修习的武功、阵法等等都是源于家族,虽说云家没有什么家规是不可拜外人为师,但他这一代,云家就他一个男儿,私自拜师一定会被父亲责罚的。
“云哥哥,你快救救我吧。”看着他的犹豫,少年一脸急切。
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这么可爱的弟弟。拜就拜吧。
“恳请前辈收晚辈为徒。”说完就曲膝给老头一拜。
云怀青倒是很少跪的,毕竟他的身份,除了父母双亲,也没什么人需要他跪。这次雪山之行,实在是打破了他许多的第一次。
“好徒儿快快请起。”
老头答应得格外爽快,一把扶起云怀青,挽着他向着山顶而去。“走,师父这就带你去打水。”
至于那搭了桥的少年嘛,既然过了河,自然要被拆了。
老头嫌弃地抽腿,一袖子把人甩一边。
“还不去冰亭……”
“什么?!”
眼看着画五原地爆炸即将反水,老头赶紧阻止她,继续说。
“还不去冰亭后面的寝殿收拾行李,明日,我们都要出远门。”
……
耍人好玩吗?
当然,尤其是耍一个不能马上耍回来的人。
特别好玩。
……
雪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北面常年积着真实的雪,南面被老头修成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小世界。一直以来,虽然两人吵吵闹闹时常拌嘴,但其实少年和老头在这个小世界里生活得很惬意。
少年小名小五,大名是什么,老头没告诉过他,他自己也从来不曾知晓。
也许老头压根儿懒得取吧。
哪怕是这个小名,在这雪山上似乎也是没什么用处的,毕竟平常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老头要说什么话,也直接吩咐一声罢了。有时候为了哄他做点什么事儿,最多念叨两句‘好徒儿’,而很明显两人都是排斥这称呼的。
今日,却被喊得多了起来。
当然,不是喊小五。
“好徒儿,你看看,这是为师毕生收藏的最……”
“好徒儿,来比划两下,为师看看你的底子……”
“好徒儿,你对丹药可感兴趣?”
“好徒儿……”
小五听得耳朵起茧,索性闭起耳朵躲冰亭去了。
从雪原遥望的这一座雪山,在群山中独自屹立,只仿佛是一大片林木中拔得高点的出头之木,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长处。但如今云怀青身在其中,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跟着这位有些神秘的老前辈,也就是他的新师父,一路往上,穿过山下那一片傲然生长的药田,眼前出现的是比药田还要更大几倍的果园,刚靠近,就有一阵花香果香扑面而来,里面各种品种的果树上,正坠者满满的各种果子。此时它们仿佛忘了自己开花结果的时节,枝头的果子还挂着,旁边就已经又新开了一茬花,难怪地上明明铺了一层厚厚的落花,却已经有成熟的果子结出来。
那冰天雪地的世界后面,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恍若仙境的世界呢。云怀青很快被这景象吸引了,也就没注意园中的一点点异样。他刚迈入林中,正忍不住要惊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跟着我的脚步走。”
云怀青连忙跟上。
“这果子园是小五种的,他最是爱护,里面的阵法也是他布下的。往后若你住在这山上,想吃果子,可以拿东西跟他换。当然,若你阵法的造诣超过他,就可以随意了,像这样。”
老头说着随手从一旁的枝上摘下一个苹果,在衣衫上蹭了几蹭,一口咬下去,很是清脆。
“只要不破坏阵法,他根本发现不了。哦,忘了说,小五就是我那不省心的徒儿。”
说话间,老头的神情满是得意,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臭老头,你又偷吃我的果子!我那果子上可都是抹了剧毒的!”
远远地,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让有些忘形的老头顿了顿。但很快他就不在意地继续吃了起来。
云怀青的表情就精彩了,先是钦佩,随后惊讶,再就是惊愕了。
“老前辈,你……这,剧毒啊……”
“无妨无妨,为师再提点你一句,除了阵法,毒术也是你在这雪山生存下去必须得掌握的技能,哈哈哈。”
“前辈真是……”
“叫师父。”
“是,师父。”
老头突然停下来,一改随意的姿态,满眼深意望向他。
“既然拜了师,往后小五就是你的师弟了。你要看好他。”
云怀青虽觉得有点过于严肃,还是赶紧点点头,再三保证。
“乖徒儿,来,赏你的。”
老头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从枝上捡了个比刚刚还要大一圈的苹果,摘了,随意在衣衫上蹭了蹭,就抛给了云怀青。
只是云怀青接着,却不敢实实在在拿着,好像那不是果子,反倒是个刚从炉子里捡出来的火炭。
“放心吃吧,没毒。”老头很淡定地说了一句。
“臭老头,你又来!”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比上一次又气急了几分。连老头也经不住抖了一抖。
云怀青想了想,到底是把那果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两人走了很久,终于望见了林子的尽头,云怀青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急切,恨不得下一步马上就跃出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原来是那少年提着一只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