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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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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照城的味馆与临照这座城一样, 古拙简单, 从招呼客人的前厅到后面供味馆上下居住的院子,都一点也没有名震一界的样子,甚至不像是个让修士们休憩吃饭的地儿,更像是个凡人十文钱能睡一夜通铺的客栈。

    这里本来也就是个客栈, 准确来讲,这间味馆是骆秋娘爹娘留给她的嫁妆, 谁能想到呢, 他们那个外表娇娇俏俏内里有几分泼辣的女儿到底没嫁出去, 反而成了个修士,手里还掌握着无数人艳羡不已的东西——统御一脉食修的权力。

    现在骆秋娘为了冲击金丹而闭关,临照乃至整个无争界味馆的管理权就落到了刘迷的手里。

    这让她很愁, 愁得快秃了, 冲天鬏都要扎不起来了。

    她跟骆秋娘不一样,骆秋娘从前管着一家客栈, 就算后来成了个修士,也是个“笑迎八方客”的, 她呢, 一个苍梧之地的野路子丹修,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没少干, 更是一点就炸的暴烈脾性, 各地味馆的繁琐事往她身上一压, 她立刻觉得像是无数只蚂蚁趴在她身上, 闹得她恨不能在地上滚两圈儿。

    鼎身派趁机来寻衅挑战的事情, 她本没放在心上,几十年来,每个月都有各种食修来无争界,谁能想到鼎身派居然这么龌龊,居然偷师之后又来祭无争界的天。

    “也亏得咱们的天道还要脸,知道不能瞎吃别人做的饭。”

    至于黎家,刘迷挠头的地方不在于他们,而在骆秋娘。

    黎夜是骆秋娘极看重的徒弟,他长得好,又天资聪颖,更重要的是,他行事不羁,很有几分师父的模样,别说骆秋娘了,连刘迷都挺喜欢他的,更不用说,黎夜还救过骆秋娘一命。

    谁会想到呢,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研究以味道勾人神魂的法门,事败之后,又以那么惨烈的样子自戕于众人之前。

    骆秋娘不忍心赶尽杀绝,她懂,可遗祸便在眼前,数年过去,黎家竟然又出了一个叫黎晚的食修,说自己所修的上膳之道,要挑战无争界的食修道统。

    两群豺狼凑到了一起,如何击退群狼,就成了刘迷挠头之事。

    “师父啊,你教了我们逆境求生之法,却没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守着这道统啊,唉!以前遇事只要拼尽全力便是,现在整个味馆上上下下万把口人呢,我真怕我把不住这舵盘。”

    蹲在地上,她掏出两块芝麻糖,喊了好几声“小师叔”,却都没见那小胖子“噗”地一声蹦出来,只好把芝麻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师叔。”从前面厨房里,幽欢欢摘了围裙走了出来,她姓幽,从幽涧中出来的人都姓幽,此外,他们也都肤色暗淡,几百上千年积累的石毒代代相传,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海王也不能让他们变得如旁人一般白皙。

    好在,食修不需要白,相反,因为一些缘故,无争界绝大部分人都相信,越黑的食修做出来的饭越好吃。她做的饭菜也确实极好吃,因为她的舌头比别人敏锐得多。

    幽欢欢走到刘迷眼前,抿了一下嘴,轻声说道:“让我去跟黎家人比试吧。”

    刘迷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你说什么屁……傻话呢?这事儿不用你瞎操心,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死绝呢,道统之争自然是我们的事情,你回去做饭去。”

    幽欢欢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父,黎家来势汹汹,他们提出的条件怎么想都觉得不怀好意,那上膳十味做的时候会不会让人走火入魔?我们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想瞎着眼去送死么!”要不是记得幽欢欢是骆秋娘的弟子,刘迷就要抽她脑袋了。

    “师叔,幽涧中人毒入骨髓,就算我已经筑基,寿元也比别人都短了一些,让我去,我……”

    “你闭嘴!你这话让你师父听见,不是得难受死么?!你是要拿刀往她往我身上捅啊,啊?等你师父出来,我怎么跟她交代?说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可师叔,我们一直避让黎家和鼎身食修,让他们在临照兴风作浪,就对得起净煞食修的名号么?”

    闻言,刘迷脸上的一对粗眉跳了一下。

    “啪。”

    幽欢欢的半边脸歪到了一边。

    “净煞食修没有什么狗屁名号。”

    爆炭似的女人此刻冷得像块冰。

    “当年你师祖以一人之力撼动落月宗,后来又带着我们走遍整个无争界给人做饭,心中想的从来不是什么道统、什么名号,而是生路,我们争的道统并非道统,你可明白?你自以为寿元短便可任意去死,岂不是背离了你师祖昔日筚路蓝缕的本意?别以为我们头顶有一座轮回桥,便可不把今生当一回事 !”

    她字字铿锵,像是石头,又像是刺,砸在幽欢欢的心上,也刺在她自己的心上。

    守着这道统,便是守住了如今的日子,何时何地,她这苍梧不入流的小丹师,也有了这样沉重的担子?

    她担得住么?她是真的怕,怕自己守不住,便辜负了当年的牺牲,辜负了她师父的心血。

    屋里二人的争执并未避人,此时的寂静像是响锣急敲后的寂静,人的心头还在颤着。

    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揣在袖子里,踩着木屐晃晃悠悠地慢慢走了过来。

    “其实,还有个办法……”

    他的脸上带着病色,骨架细弱,看着真不像个锻骨境界的体修,更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凡人,说了几个字,还咳了一声。

    看见他,刘迷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喜之色。

    “身板儿都不够二两重,跑出来乱窜什么?还不回去躺着?”

    幽欢欢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师叔”。

    陆六六,净煞食修初代弟子中最小的一个,来历诡异,体弱多病,大几十岁的人了,看着还像个孩子,比脸嫩的的小水看着还要嫩不少。

    他看着刘迷,慢慢笑了一下,说:“师姐,我有了个法子,您赶我去躺着,这法子我可就不给您了。”

    陆六六说话慢条斯理的,刘迷听着就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讨厌这“师弟”,明明他身体虚弱不堪,师门里别的人都对他颇为照顾。

    “我竟是不知道,你除了发呆和吃东西,居然还会用脑子。”

    “师姐,我的法子,你听是不听啊?”

    刘迷咬着后槽牙:“你说。”

    少年模样的那人低着头,竟然有些害羞,嘴里慢悠悠地说:“那你要是觉得法子好,能不能给我烤两条鱼?”

    “……行!”

    “要肥的。”

    刘迷觉得自己跟陆六六之间真是八字不合天生冲克了。

    ……

    “苏前辈,他们味馆的食修竟然邀我们一同与那黎晚比试,您怎么看这事呢?”

    手里捧着一张请柬,男子神色恭敬地看着翘脚坐在桌上啃鸡爪的女子。

    “请柬拿来我看看。”手上还沾着鸡爪子的酸辣汤,女子舔了一下指尖儿,直接将那请柬从男人的手里抽了过来。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他们这是告诉所有人,黎家的手里有‘上膳十味’。不仅黎家有,要是这比试成了,如你如我知道《上膳书》中菜谱的事情,将举世皆知。”

    “是,前辈,您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嗯……”红衣女子又拿起了一块鸡爪,“谁跟你‘我们’呀,你们是立鼎食宗,我是妙食门,虽说我们同属鼎身一脉,可说到底也是两家人。”

    “是是是,前辈您说的是,那您看这事儿?”

    “怎么,你们不敢比了?”女子凉凉地笑了一下,“你们从玄泱界跑到无争界,跟那什么黎家人混在一起,从一开始手段就不光彩,怎么现在别人出招了,你们就怂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他是筑基后期修为,因为过不了六欲天而停滞不前,在玄泱界的立鼎食宗里只是个小小的管事。

    这次来无争界,他们立鼎食宗打得就是偷师之后祭祀无争界天道,到时候有天道相助,他们就能夺了这道统。

    虽说现在无争界的天道还不理他们,他们也不怕使出水磨工夫,必要让自己的宗门立足在无争界才行。

    可两日之前,他们带队的金丹长老在祭天的时候突然浑身抽搐、晕迷不醒,他们这些人不禁慌了手脚,既怕金丹长老晕迷的事情让人知道,引来味馆对他们这些人痛下杀手,又怕偷师祭天的事情被旁人知道,心中着实忐忑难安。

    苏玉回苏前辈便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临照的,刚好住在他们隔壁的院子里,也要跟净煞食修争道统,男人思来想去,就有了与她联手的主意。

    有这么一位金丹后期的食修在前面顶着,他们再偷偷祭天,也不会引人注意。

    可以说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美中不足,是这苏前辈的脾性极差,稍不留神就对他们打打骂骂,顶着一张极美的脸,却总做不成体统的事情。

    “这事儿你们来问我,不如去问问黎家怎么打算的。”鸡爪里的细骨头都被女子嚼烂了,“我要是味馆的人,这请柬可不止发到这里,还得发到玄泱界去,到时候,黎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你小心点儿,他们急了,说不定还要咬人呢。”

    “那、那我们……”

    “过来,我给你出个招儿。”女子勾了勾手指,嘴唇上还一点酱色,唇角一勾,却是夺魂摄魄。

    男人抬起脚,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你去跟黎家说,让他们立刻派人去界门处拦截消息,再逼着味馆立刻开始比试,到时候,咱们四家一起,比完之后你们要是赢了,就立刻将黎家斩草除根,要是输了就假作离开了无争界,再像现在一样藏起来继续祭天,让黎家和味馆两边头疼去。”

    “那、那前辈你呢?”

    “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把最后一块酸辣鸡爪放在嘴里,红衣女子从桌上下来,迈步走出门去。

    两日之后,临照城的味馆门口,黎家人抬着棺材堵在了那儿。

    “我黎家食修之法绝非邪术,乃是承自上古食修至宝《上膳书》,你们味馆之人污蔑我族人为邪修,将他逼死,今日是他忌日,我就来讨回这个公道!”

    站在城墙上,红衣女子又吃了一块酸辣鸡爪,放的是苍梧一种酸果子泡出来汁儿,入口添了一份果香气。

    吃着真痛快。

    在她身后,一个穿着黑色麻衣的男子闻声道:“宋道友,为何这《上膳书》让你如此小心?”

    “吃鸡爪么?”

    “多谢。”

    “那本《上膳书》七十年前就被我给了善鼎玄门的长柒长老了,我怀疑这书后面,是有人在搞事儿,既然搞了事情,那争道统的当口,搞事之人总得来看看吧?”

    “听闻宋道友之前过得也十分精彩。”

    “精彩?累死了。”

    突然,女子的神色一凝。

    一个年轻男子从黎家的特制的马车里下来,在她的眼中,却只有一团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