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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禁制耗掉了明宵所剩不多的灵力,被王海生这个还没筑基的小修士抱着,他竟然一时挣脱不得。
王海生修为不够,可身上的好法器数不胜数,很快就穿过层层松林,绕过松海听涛楼,任由明宵的小胳膊小腿儿在他怀里挣扎,也绝不肯松开。
“师叔,我总不能看你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什么叫不明不白!你知道那是什么么?那是……”
明宵话还没说完,看着前方,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王海生也不由停了下来。
在他们面前,明宇带着数千落月宗弟子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师兄,不是说好你带他们去西境么?”
高傲到极致的落月宗掌门脸挂寒霜,他看着自己的师弟,冷冷地笑了:
“我是落月宗的掌门,我带着门下弟子做什么,何须你指手画脚?”
不等明宵再说什么,他手中一道白光闪过,直直地打在了明宵的身上。
三四岁孩子模样的明宵晕了过去。
他又看着王海生,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眉眼间柔和了一丝,对他说:“你现在就带着他东海界门,你的云弘师兄也带了几名根骨最好的弟子在那儿,你们去往异界也好,在海上找个孤岛也好,自寻出路。你师叔一身灵力将要溃散,从此就是个凡人,想来天道也不会再与他为难,你们好好照顾他。”
王海生已经懵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片刻之间,整个落月宗竟然就到了如此要各自逃命的地步,还有,还有他的师父为什么语气中带着如此深重的不祥之意?
“师父……”
“既然叫我一声师父,就要记得自己一生都是落月宗的弟子。”
明宇神情凝重,用前所未有的威势对王海生说:
“我要你,以自己的灵根发誓,这一生,穷尽所有,将落月宗重建在此地!”
王海生跪在了地上,表情茫然到了极点。
他想过自己有一天将落月宗推下神坛,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会决绝消散。
这是梦么?是噩梦是美梦?是他心中所求的,还是令他绝望到极致的。
明宇却由不得他在这里神思不属,用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声色俱厉地说:“你快说!”
“我以自己灵根发誓,这一生,穷尽所有,将落月宗重建在此地!”
明宵满意了,指尖一点青光亮起,又隐没在王海生的脑袋里。
“待明宵醒了,你告诉他,我,才是落月宗的掌门。”
话音一落,他大袖一挥,已经将王海生送到了百里之外,抬手指着禁地中的冲天黑光,明宇回身看向他身后那些惴惴不安的金丹和筑基期弟子,道:
“你们可知,那是什么?”
有一个金丹修士两腿颤颤,抖着声说:“是、是魔物。”
“不,你们错了。”明宇衣袖一抖,他身后一个想要偷偷溜走的弟子当场被灵力撕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噤若寒蝉。
“那是,尔等能仗着落月宗的金字招牌横行与此界的基石!落月宗的荣光,尔等享了,今日之战,就是尔等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黑光渐渐暗了下去,那却不是魔物安息了,而是他将要彻底出来。十几年前那一战,天道本要挣脱而出,却不想那江万楼在这前年中变得更加强大,哪怕失了神智,也能力扛长生久众人,还能作为第九件大逆之物压制天道。
放出江万楼,给天道挣脱的机会,是明宵的想法,与其等着长生久的众人来到这里,高高在上地审判他们,还不如他们自己将一切了结。
死在今日,也好过于死在未来天道的责罚之下。
“落月宗弟子听命,除魔卫道,乃尔等之责,今日,本座身为落月宗掌门,就带你们去会一会那邪魔!”
大袖迎风飘展,他手中拿着法器,向着禁地飞去。
禁地中,红色的云升腾到了天空中,一张眉飞入鬓的妖异脸庞在浓黑如雾的杀气中渐渐清晰起来。
明宇却想起了千年前那一天,云渊陷落,赤云漫天,他刚成金丹,手握法器想要去诛杀邪魔,却被师父们带到了界门的光阵之中。
“我落月宗万年基业,不能毁在魔劫之中。”
“我等以道心为誓,终我一生,不叫落月宗毁在我等手上。”
师父,禁地之下太深冷了,弟子接您出来,您一向最喜欢师弟不喜欢我,到头来,还是我陪您吧。
明于期等人赶到的时候,只见落月宗后山尸骸遍地,明宇被钉死在了揽月崖上。
江万楼看着自己身上绑缚的锁链,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你们又来了。”
长生久十几位长老猛地散开,无数道夹着煞气的黑光从他们身侧掠了过去。
“起术封魔!”
明于期话音一落,十几位长老的身上金光大振。
江万楼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说:“这小巧游戏,怎么这么眼熟呢?”
就在这短短一息之间,又有一位正罡境长老逃过了他的一击。
没有人说话,江万楼,长生久不世出的天才修士,行世间路,立随心道,堪称万年来最惊才绝艳的首座。
封魔之术,也正是在他手上被改成了如此模样。
一阵轻轻的铃音突然从明于期的身上传出来,继而,长生久众人身上都有铃音传出,越来越响。
立道,除魔,哪怕这魔曾是他们心中最敬爱向往之人,也万不能姑息。郁长青握着海渊阁衣红眉给他打造的假手,心中别无杂念。
十多年前他会失去一条手臂,金不悦会重伤,就是因为他认出了江万楼,那一刻心神动摇,才让他之后追悔莫及。
……
流月城中,卢家丹堂风流云散,它本是那样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压得普天下多少修士喘不过气来,可它真正毁去的时候,竟然是无声无息的。
有散修走进了空荡荡的卢家大宅,看见卢氏诸人坐在议事厅上,有的人已经双眼紧闭,脸色发青,那是服下毒丹身死了,也有人瘫坐在地,哀哀地哭泣着,成了最后的一点送葬曲。
忙着买各种灵食的流月城中人将食修们围得水泄不通,宋丸子无声无息地施展幻阵,从喧嚣中退了出去。
所谓道统之争,落月宗至此也是彻底落败了。
云雕玉砌的神坛终要崩塌,被她骂了这些年的血肉磨盘也终要砸烂了。
可是宋丸子的心里空荡荡的,竟没觉得欣喜,反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落月宗里突然煞气冲天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所有人都离开疏桐山。
十几年前的那一场煞气逸散曾经让流月城中不少修士深受其害,不等食修们有所动作,那些人已经跑了起来。
有人一边跑,一边高喊着:“天谴落月宗了!”
跟着宋丸子来的食修们多是筑基修为,宋丸子让他们下山去,他们还反过来让宋丸子先走。
“这种时候你们有什么好争的?你们师父我是会吃亏的人么?赶紧走赶紧走!”
冯忠钱送来了一支能装十几人的云梭,宋丸子用阵法把自己的弟子们定身之后,全部打包塞了进去。
“别进红云所罩之处。”
在她的眼里,红云之下都是翻滚的戾瘴二气。
嘱咐完了,她挥挥手,让冯忠钱赶紧带自己的徒弟走。
而她自己,扛着大黑锅就想往落月宗上走去。
又恰好碰到了被人扔下来还在晕头晕脑的王海生。
看见宋丸子,本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海生“哇”地哭了出来:
“宋姐姐!我师父他们要死了!让我带着师叔跑!宋姐姐,我没想过他们都去死啊!我没想过啊!”
“明宇道君要死了?”
被王海生抱在怀里的明宵还昏迷着,突然咳了一声,脸上又浮现了骇人的白光。
王海生被吓了一跳,宋丸子倒是认出了这是明宵道君,把明宵道君放在锅里,让锅中的火灵吸掉了明宵道君身上的白凤涅火,她拍了拍王海生的肩膀说:“你师父他们封禁天道,现在一败涂地,怕是有了殉宗门之心。”
那个骄傲固执的明宇道君居然会做出这等选择,宋丸子虽然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我总说你们是弄了个血肉磨盘,既然是个磨盘,自然是磨尽天下人血肉,又怎么会独独放过你们呢?”
抬头看看天上的红云,宋丸子问王海生:“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我……”
王海生转身就往落月宗的宗门上冲,脑后突然一疼,已经被宋丸子抬手打晕在地。
“唉。”
回身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位女子,宋丸子笑着说:“找他的吧?赶紧带走,连着这个小孩儿也带走。”
鸾娘和周妍儿对视一眼,一个抱起了明宵道君,一个扶住了王海生。
孙九娘拿出一枚云梭对宋丸子说:“宋师,和我们一起走吧。”
“唉,又来了一群啰嗦的,你们赶紧走,长生久的几位长老已经上去了,我不会有事儿的,你们最好一路去临照,身上有什么迷药,就把药都给这个小不点吃了,将他交给沐城主。”
想拿件信物给这几个女孩儿,她掏来掏去,只有分给后续弟子的小信物,干脆就把一个写着六百六十六号的小桃子给了孙九娘就走了。
宋丸子没想到,她以为自己给的是个能见到木九薰的信物,孙九娘等人却以为这是给怀中小孩子的。
小桃子挂在明宵的脖子上,一代元婴道君被几个女子轮着揉脸摸头,狠狠地稀罕了一番。
九千九百级云阶,对已经是锻骨境后期的宋丸子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不过一刻的时间,她就已经走了一半。
“兴衰成败,在造化,还是在人心?”
用天香豆所制成的豆腐做成了豆腐干,还是和猪头、蹄髈、蒸鸡一起卤过的,味道十足。
宋丸子一边吃着防着煞气侵体,一边赶路。
这一年来她的食修之术隐隐入了瓶颈,冥冥之中她感觉在这落月宗上,她能有所收获——这便是修士们求之不得的机缘。
越走,看着有尸体横陈,看着有幸存的修士蹒跚跑下,宋丸子心中隐隐生痛,却又不知这痛所为何来。
到了这个地步,落月宗是陨于天,也陨于人,可这,便全是理所应当的么?
落月宗的大殿上已经再无人声,宋丸子却仿佛又听见了那些修士在这里说着落月宗乃是丹道正宗不容诋毁。
拿出储物袋里的造化椒,身着灰衣的女子一声叹息,那造化椒瞬间消散不见,一团红光凝在了宋丸子的手间。
人心,便是造化。
就在宋丸子顿悟之时,一道红影飘飘然,落在了她的身后。
……
长生久这次有备而来,封魔之术一重不够就十重,十重不够就百重,江万楼虽然修为深厚到不可测,到底神智不清,中下了百重封魔之术以后动作就有些迟滞。
江万楼的身上本是绑缚着九条锁链,他们来的时候,只剩三条,那六条大概都是明宇砍断的,他是想放走这大逆的祭品放出天道求原谅,还是想索性让江万楼为祸天下让更多的人给落月宗陪葬,这答案,世人已无从得知。
“首座,待他再不能动,我们就砍断剩下的锁链。”
“切莫急于一时。”
明于期又将一道封魔术打在了江万楼的身上,地下的呼啸之声已经如地动山摇,他心中所担心的,从江万楼,已经变成了即将脱身而出的天道。
毕竟天道比人心更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