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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鱼儿去银河是三日后的晚上,彼时银河星光静淌成水,绵延不绝往外流淌,是历经万年也不会干涸的模样。
我牵着孟鱼的小手,沿着银河畔的小路,往采星阁走。
这一条路原本很长,可那一天,却叫我觉得有些短。短到走到中间,约莫就是无欲海尽头的海水流成水幕的地方,本君没忍住,拐着孟鱼和孟荷又绕回去,从头走了一遍。
小鱼儿有点懵:“父君,这条路,我们为什么要走两遍?”
本君望了望头顶的星星,和蔼道:“我们……锻炼身体,锻炼身体才能长个儿,长个儿才能保护你阿娘。”
他拉住我的手往脸颊上蹭了蹭:“父君不用再长了,父君够高了,能保护阿娘了。”
我道:“嗯。”
孟荷聪明,已经看明白了七八分,腹语传音问我:“阿叔,你是要把小鱼儿送到素书神尊这儿养是么?你们离婚了是么?”
本君愁苦回他:“我至今都没有娶到她,哪里是离婚。”是素书她,不要本君了。
孟荷又问:“那我是要跟你回去还是跟素书神尊回去?”
我道:“别担心,素书大人她不介意多一个娃。”
孟荷问:“那你怎么办,以后我和小鱼儿还能见你么,素书大人还会原谅你么?”
我道:“本君也不晓得。”想起三天前素书同我说的话,想起她泪雨滂沱的模样,忽觉得前途渺茫,日后小鱼儿见我或许比较悬,至于素书肯原谅我,这件事已经悬得没有盼头了。
采星阁下。
本君借着小鱼儿的脸,最终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素书说上了几句话。
比如,“那什么,他比较调皮,你也晓得,若是惹你生气了,你该揍还是要揍,该出气还是要出气的,孩子越揍越壮,你却不能把气憋在心里不发泄,这样对自己不好。”
比如,“他爱脱衣裳,我以前嘱咐过他,要是再不穿衣裳他阿娘就会难过,他要是不听话,你便不给他饭吃。总之一顿不吃也没什么问题,饿一饿他,他兴许就长记性了。”
又比如,“他若是不想去上学,你便使个诀术捆着他,他现在又笨又傻,完全敌不过你一个小拇指头。太学宫的简容老师说过,孩子不能溺爱,不能宠。你日后要多宠着自己,有什么好吃的自己多吃一些,你有些瘦。”
再比如,“孟荷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安稳懂事又沉着聪明,你不用太操心,他还可以带小鱼儿玩耍,陪小鱼儿读书,你可能要多一双碗筷,你这里吃的喝的够不够,不够的话,我给你盖一间仓房,置办些给你备着。哦对,你爱喝酒,仓房下面我还可以给你挖一个酒窖,去四海八荒给你找酒搬过来,这样你就不用往凡间跑了。你不开心的时候便把小鱼儿扔给孟荷或者晋绾,挑一坛来喝,别喝太多,喝酒也是伤身的。”
最后比如……
“素书大人,你不介意身边多一个孟荷是不是?那你……那你介意身边多一个孟泽么?”
最后这句话,可最后这句话,哽在我喉咙里,直到最后,素书她领着孟鱼和孟荷回到采星阁,我也没能说出来。
本君当年扛着钺襄宝剑,单挑东海两万虾兵蟹将,宝鼎做火锅气吞万里如虎的霸气,在素书面前,竟如此这般……溃不成军。
我着实太不争气了一些。
可我又想到她那决绝的话,那恨不能手刃我的神情。我觉得这句哽在喉中的话,便永远不要说出来了罢。她不会原谅我。
那时候,听我说完这些话的小鱼儿有些委屈,噘着嘴带着哭音道:“父君为何这般心疼娘亲不心疼小鱼儿,小鱼儿不要挨揍……”
因为做儿子的,一直被老子养着,所以让老子坑一坑也无妨。
可我心爱的姑娘,我才找回她来不久,我得好生疼着宠着。虽然,她不愿意再见到我。
饶是小鱼儿再傻,临走的时候,也是有些疑惑的,拽了拽他阿娘的袖子,嫩嫩问道:“阿娘,父君不跟我们一起住么?”
我看着素书,我想知道她说什么。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就连我上面说了那么多话,她也没有回我一句。
我捏了捏小鱼儿的耳朵,扒瞎道:“父君回家,先把玄魄宫的水池子扩建一下,日后你大约可以住在里面了。”
小鱼儿又好哄又很笨,听见玄魄宫的水池子要扩建,眼睛里满满的光都要溢出来,握住他娘亲的手,扭着小身子激动道:“阿娘阿娘,父君说玄魄宫的水池子要扩建,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在池子里游泳了!”
“所以,你先跟你阿娘、跟小荷哥哥在这里等着。父君……父君先回家了。”我多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心中泛出一阵一阵难受。
我的傻儿子眼里的光更盛:“父君今晚就动手么?”
“嗯,今晚就动手。”我道。
于是,他便放心地扔下我,跟着他娘亲回采星阁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同他们最后一次见。可我看到素书再未回头,我心里便一抽一抽地疼。
可本君又偏偏……又那么一点不甘心。
倒不是不甘心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是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的姑娘再也不理我了,不甘心就这么再也不见。我望着头顶的银河,我看着这星光熠熠此消彼长,仿佛从不消亡,虽然同我的经历没什么联系,可我却觉得,我应当再把自己孩儿他娘亲追回来。
赔礼道歉,下跪求饶,自扇巴掌,血书悔悟。这些我都想过。
在凡间寿终正寝,重新回到天上的南宭,还没有穿过南天门向天帝他老人家报道,也没有去他老子南挚面前请安,便先到了玄魄宫拜访本君。
他摇着那千眼菩提坠子,喝我茶水,吃我米饭,坐在大殿顶上,看我在玄魄宫里挖土扩建水池子,悠闲笑道:“玄君大人加油嘿。”
老子一筐土飞上去,尽数洒在了他衣服上。
他依然镇静,拂掉身上的土,眯眼瞧着这日光,道:“不是我说,你在凡间的时候,也忒缺德。原本我弱冠年纪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便能回来,你出现的倒是时候,硬生生把本公子困在凡间好几十年,我后来屡次想死都没死成。本公子扒你祖坟了还是怎么着,你竟不惜逆天而行,改我凡间寿命。”
“老子便是要告诉你,你同素书没有缘分。”我道。
看到过他在幻境之中掏出自己的心脏给灯染,让她固守本心。本君便觉得他多少也是条汉子,能用其他方法解决的,便没必要再用拳头。
“本公子这一趟,别无所求,不过求一次素书能喜欢我一些罢了。我晓得自己同她无缘无分,所以也并未想过多纠缠,她躲过大火星,捡回一条命,当好生珍重着,我在凡间虽说不能帮上大忙,但至少在她升天之前,也能护她一护。”他躺在殿顶上,手中依旧摇着那枚坠子。
他现今这枚“心脏”真好使,想摩挲就摩挲,想晃悠就晃悠,能保命,还能把玩。
乌金西沉,晚霞赤红,秋日晚风吹进玄魄宫。
南宭扒了我三碗米饭,才从殿顶上慢悠悠爬起来,见我专心挖水池子不太理他,便自觉地要告别:“那啥,我明日再来揶揄你,老头子估计要等急眼了。”从殿顶幽幽飘下来,晃悠到我跟前,对着夕阳,一边挽着衣袖一边道,“却说你对本公子再看不惯,也不该做逆天之事。我们做神仙的,凡间的事本就不该插手,何况,你他娘的一下子改了老子好几十年的寿命。你这厢要遭大祸。”
我望了望天,“本君大概已经遭了这祸,素书晓得了曾经的事,不理我了。”
南宭摇头:“我觉得,这还是小事,怕就怕老天爷给你个更大的劫难叫你受着。你别不信,这天命,偶尔比你我想象地更要残酷,比如本公子的求而不得总是错过,比如你的两情相悦便有一伤。逃不开,躲不了,避犹不及,只能生生受着。”
我不大想说话,想了想便道:“情敌能做到你这般掏心窝子的,本君觉得不多。”
他嗤笑一声:“你死了本公子倒是一丁点儿也不心疼,甚至想在轩辕之国张灯结彩贺喜你的头七。就是怕素书,她那个性子,你也晓得。她喜欢你,那你便不能死,你得好生护着她,叫她毫毛都不能折一根。况且,你二人指尖那个劫数,如业火难灭,你受了劫,她八成也要跟着遭罪。”
他这句话,当真提醒到我心里了。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们身上还种着解不开的劫数。当年西山梦貘、仙官欺负,巨斧伤肩、毒蟒噬骨,我同素书几乎都是前后脚遭罪。
我从小便打架斗殴,习惯了这血腥味道,也不在乎这仙命一条。‘
可我却不能叫素书也跟着我,再受丁点儿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