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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便是在那晚,这大雨、这大悔侵了他肺腑,他心尖尖上染了病。
纵然后来他守卫护城有功,使承熙国免于沦陷,他重归左相之位,可这心病到底也未能好的了。怪不得当初在素的记忆之中见到娶妻一年之后的他,瘦得那般明显。以至于又一年过去,也便是现在,旧疾复发,汹汹不绝。
天道轮回,本君也没有想到当日在凌波仙洲、在轩辕之国,那个使劲手段对素书诛心的阴狠又冷厉的南宭大公子,也有今日这般被素书虐得体无完肤的时候。
我心,甚慰。
或许本君太过幸灾乐祸,以至于当晚,我变成了被素书虐的那一个。报应来得太快,真叫人反应都来不及。
夜晚亥时,苏月她终于从相府回来了。彼时小鱼儿早已在我袖袋里入了眠,我在她寝宫,做好了饭食等她回来。
当日在银河深里,我特意学了菜,当初想的就是这一世都做给她吃。
可如今,她回来了,却并未看那菜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距我不过半步的距离,脸上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开口便道:“你要带我回天上对么?”
我道:“是。”
“你喜欢我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自然喜欢你,要不然我为何非要带你回天上?”
“嗯。”她便没再说旁的,手指触上我的腰带,顿了一顿,便要解开。
我蓦地一惊,赶紧扣住她的手,盯住她道:“你做什么?”
她却笑了笑,只是烛火映过,她那神情显得有些清冷,挣开我的手,又往腰带处探去:“你喜欢我么不是?我在尚袖楼也是挂过牌子的,喜欢我的人大概就是想睡我的,你也一样么不是,现在儿子都有了。”
我心下一凉。一瞬之间,都不晓得该做什么来回应她,只是又握住她的手,低头道:“素……苏月,我骗了你,孩子是以前生的,一天前,不,一年前,我也并未同你真的睡过,我自始至终都曾尊重你,你如今却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就算是你们男神仙能生娃娃,可一年的时间,娃娃也不该长得这么快,能说能跳还能叫娘,”她知道了当初的事情,说出了这番话,神色愈发淡定,看着我道:“不过,我现在愿意跟你回天上,从此以后,你想同我睡便睡,我苏月随时奉陪,可以给小鱼儿当娘亲,可以给你当夫人,”顿了顿,终于说出来她这么做的原因,“可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也晓得罢,景岩活不过今夜了……我想请你帮我救活景岩。”
可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也晓得罢,景岩活不过今夜了……我想请你帮我救活景岩。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求我,救活景岩。
我心心念念的、孩儿他娘亲,如今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这般轻易地把自己送了人。纵然这个人是本君,本君也实在欢喜不起来,甚至就觉得心底控制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本君,想骂娘。
我晓得她虽然一直待在尚袖楼那般的地方,却一直洁身自好。当初说的那些什么“本公子卖身不卖艺之话”全是故意说的。可便就是这般洁身自好的她,如今为了救活景岩,竟要她自己、连同她以后的命途就轻而易举地交给我——这个对他没有多少感情的神仙,且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我又低头看着她,此时她的手已经探入我衣襟。
本君堂堂一个男人,便是在那一瞬间,忽觉得自己委屈地要命。
“苏月,”我攥住她还要往我衣袍里伸的手,没能控制住自己,声调大了一些,语气严肃了一些,“你把自己当做什么……你又把我当做什么?”
她愈发不在乎,笑道:“我把自己当物品送给你啊;把你……当做能救景岩的药?”
这句话落入我耳中,忽觉得怒火自肺腑燃上来。我控制住力道将她推开,尽管如此,她还是踉跄了几步才站定,抬头看着我,纵然身子有些抖,可眼神里依旧是从容淡定又毫不在乎的模样。
这模样叫我怒火更盛,睥睨她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你拿我当药,我他娘的根本不在乎。你把我当什么都行,甚至曾经,我都想过,你把我当聂宿我也是欢喜的。”这话说出来便觉得心底抽疼更甚,自始至终,我对于素书也从未有过别的什么要求,我甚至对她的喜欢也是从平淡到剧烈,最后也想过、就算不能做自己、就算被她当成她心爱的聂宿大人喜欢,我也是愿意的——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我再不能忍受她灰飞烟灭的消息,再不愿躺在无欲海攥着那片衣角幻想她还在。
如今,她完完整整站在我身边了。可眼前的她又不像是她了。
她太淡定,太从容,太潇洒不羁。她不在乎我我并不难过,本君难过的是,她现在连自己也不在乎,而这不在乎,堪堪是为了南宭投胎的景岩。
我想握住她的手跟她说,可我现在又不愿意触碰她,只能僵立在她面前,皱眉道:“你果真把自己当做物品么,你这般连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么?你是我的姑娘,你怎么能说出这般随便的话,就算对我也不能这么说。”
她眸子颤了颤,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问:“你说‘你把我当聂宿我也是欢喜的’……聂宿是谁,听着有些耳熟。”
事到如今,聂宿仍然是她喜欢得最深的那一个。
这一点也不奇怪。
“你跟我回天上去的时候,我慢慢跟你讲。但是现在,你不能……”
“不能怎么样?”她打断我,“你不愿意要我,还是不愿意救景岩?”
我浑身一僵。
那话一落,她便踮了脚尖贴近我,抬起胳膊搂住我的脖颈,照着我的唇便亲了下去,唇上辗转几次,轻声道:“这样呢?你愿意接受了么?”手腕收回来,顺着我的衣襟探入我胸膛,“这样呢,能去救景岩了么?”
我再也忍不住,扯开贴在身上的她。彼时,她眼睑一颤,眸中再不是从容又冷清的模样,依稀浮起了些水雾。我甚至不用动诀术去探她的想法也晓得,她这厢不是因为自己被拒绝而落泪,她是怕我不救景岩而想哭。
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对着寝宫门口,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衫,也让自己镇静下来,才到:“你可是承熙国堂堂的公主大人,”你也是九重天上唯聂宿之外的素书神尊,“你应当用命令的语气,吩咐我、派遣我去救景岩。而不是用这种委曲求全的方式。”
素书大人,你从不是物品,你不能将自己随便送给谁,就连我也不行。
我会好好待你,永远尊重你,叫你心甘情愿随我回天上,最后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当夫人。
“所以,你会救景岩么?”她最关心的,到底还是这个问题。
“明日我便去相府,他死不了。”说这句话,我便走出去。
那晚夜色尚好,玉盘明亮。
我其实并未走远,出了她寝宫门口,便御风飞上了她寝宫的殿顶。
清风入怀,叫我清醒了几分,那怒火也渐渐熄了下去,只是心中那抽疼之感,却更甚了一些。
景岩这桩事,同素书这一桩还不太一样。素书她落在凡间是没有预兆的,天上没有她的命盘,我要带她上天入地,只要有仙丹和后补的命盘,都是可以的。而今天,我查看景岩的往事,大概也能确定了一些,南宭那厮是正儿八经下凡历劫,有命盘在册,条条句句都是按照正途在走。
他要死就是死,他要活就是活,
我现在把他强行救回来,就是在——逆天命而行。
私自逆转命盘是一桩劫,劫多劫少我不晓得,何时应劫我也不晓得。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个千儿八百次的劫数,哪里好意思称得上是神仙,又哪里好意思做魔族的老大。我是不害怕这个的。
明明自己都能劝自己了,着一些事情也都能看得开了,可不晓得为什么,躺在她寝宫的殿顶之上,想到她那句“我把自己当物品送给你啊;把你……当做能救景岩的药”,心里还是会蓦地痛一阵,压也压不住。
凭空变出来了些酒,对着这夜空狠狠灌了几口。
后来隐隐约约入睡,梦中出现的是同素书互相表明心意的场景。
那时候,我凑近她,她的脸便停在距我不到一寸的地方,我的手指便忍不住探入她发中,轻轻抚住她的脖颈,低声问她:“还有一桩事,我想提一提……素书神尊对我是个什么情感?”
那时的她认真想了会儿:“昨夜,你问我如果你对我有些感情呢,那一刻我其实认真想了想。我问你要娶我么,是认真的。我说的那句,‘如果你愿意娶我,我便嫁给你’也是认真的。可能现在感情不深,日后我们可以慢慢培养。”
连埋在发丝里的我的手指不由紧扣了一些,“神尊大人,我对你有些感情的意思,大概是我喜欢你。”
你看那时候,我们多好。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的素书大人再次靠近我,用的是这般的方式。
天道轮回,这大概就是在惩罚我割她鱼鳍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