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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惊之中,我发觉这流火乃是一颗星辰化成,来势决绝,散尽自身光芒同紫微帝星周围的邪魔罗刹做了个了断。
面前腥风血雨随着莽光化成利刃,从帝星面前铺天盖地、纷扬而下,赤红颜色掺染玄黑煞气铺满北上天,浓云翻滚之中混成一片。耳畔是吞天噬地的声响,随后天地暝黑,四方颠簸,孟泽支起结界,将我裹进怀里:“别怕,我在。”
我不是害怕,我是在想,这颗拼死护卫帝星的星辰到底是哪一颗。
经历过整整三个须臾的混沌,四周终于安定下来。
抬眸时候,北上天暗茫茫一片。看不到紫微帝星的光亮、也再不见那颗星辰,只剩赤红玄黑两片颜色融合成壮烈景象,铺陈在北天之上。
我跟孟泽到底没有能挽回这局面。
直到次日才知道,左辅洞明星君于三日前仙逝,文儿自凡间回天上吊唁,因她感受洞明星君教化最深,得其叔父遗志,承接洞明星君一职。
可九月初八那夜,紫微帝星黑光骤现,凶兆险恶。左辅洞明星自洪荒伊始便注定守护帝星,初任职的文儿,见这凶兆,自当舍身拯救帝星。
知道这件事的尹铮,舍弃其凡身肉体,重归邪魔本身,因着他原本就是紫微帝星守卫,便杀入那邪魔罗刹之中。身为守护帝星的新任洞明星君,文儿当然知道尹铮赶过来了。她晓得自己活不过去,她也晓得尹铮活不过去。但帝星是万万不能陨落的。
她御星而来,化成流火,冲入邪阵。阵中的尹铮,以邪魔之身奋力拼杀。
最后,那御星而来的姑娘化成漫天赤红的血幕、那拼死搏杀的青年归于玄黑气泽,虽然帝星光亮不见,但到底没有陨灭酿成大难。只是他二位,死得决绝又壮烈。
多年后,这场景成了神界史官笔下的一句——
“神女文沁,继任洞明星君不过三日,御星而走,赤血成幕,护卫帝星。红云燎燎,铺于北上。星君遗风,浩荡磅礴。”
而同样为守护帝星而死的尹铮,因为邪魔之身,连史册也未曾注入半分。
司命星君青月专门来银河深处找我,开口时候歉疚深重:“怪我当时犹豫再三,又在凌波仙洲、书然殿内被南宭的幻想困住,以为师妹良玉回来了而心神恍惚……如今命盘还未曾书写,尹铮却殉劫身死。青月有罪过,神尊大人当责罚我。”
我递上一杯茶,说话的时候,却也没忍住眼眶有些潮:“到底是这劫难来势汹汹、无处躲避。书了命盘如何,不书又如何……”
青月接过茶水,垂眸时候眼泪便掉进茶盏之中,哽咽道:“书了命盘……或许史官就能将他跟文儿记载在一处了……如今,他们二人……”
“日暮时候,星君可往北上天一观。”我道。
青月一定看到了,因为此后神界的一万年,日暮抬头时候,北上天满铺的赤红云霞,纠缠着的玄黑气泽分外鲜明,他们一直都在一处,与之相比,史册记载倒显得有些轻巧飘忽。
只是,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马上就能圆满的两个人,最后一夜之间,双双辞世。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紫微帝星突然会遭遇这般劫难,为什么上一任星君仙逝地这般仓促,为何偏偏轮到文儿继任洞明星君之位。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我们能拦住文儿,或许为了文儿,尹铮就不会舍弃自己去守卫帝星。
我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屡屡与这星辰纠缠上。
我三万岁那年被剐了鱼鳞化成了星辰,只为一句“若银鱼耳,可化星辰”;我四万岁时候,被当时的天帝、现今天帝的爷爷专门请了去为星辰大劫送死,最后联手长诀使逆转的星宿归位;为我去挽救银河众星的尊神聂宿最后于银河畔身死,我与长诀于星盘之间大打出手,最后抱着聂宿跳入银河;十四万年仙途虚妄成空,我归来在银河之处建了宅子,之后又在银河畔遇到孟泽;为了故友长诀,我偏偏乱了心智,惹上了无辜的文儿,文儿恰是洞明星君侄女,文儿流落凡间遇到尹铮,栖息在尹铮体内的邪魔曾紫微帝星的守卫……
到底这天上的星辰与我有何渊源,我为何屡屡同这些扯上纠缠。
我窝在银河消沉月余,没有思出一个结果;正是因为想不出这结果,我有些难过,难过曾经冲动将文儿丢下凡间,最后却无能为力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孟泽劝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文儿没有遇上尹铮,如今他们也是分别去为帝星牺牲。如若是这样,倒不如殉在同处。”
我看着烛影斑驳,惚惚映出文儿那俊秀的相貌,便又想起最后一次见文儿,她立在凡间的密室面前,我问她:“你现在知道了尹铮他原本是邪魔之身,你可还倾心于他?”
那时她抬眸望我,笑得凄凉,“神尊大人这是在开玩笑么?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了,不管他是凡人还是邪魔。我在乎的不过是他是不是也喜欢我罢了。”
“如若不是你,我或许在天上孤独终老一世,或者找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了断了自己,再不愿沾染这姻缘情爱事。拜你所赐,我遇到了尹铮,他把我放在心上疼着,他没有娶过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姑娘……”
如今,北上天云霞铺满,是不是也可以算得某种程度上的在一起?
我觉得是又不是。
我觉得哪里不对。
我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樊笼之中,有避也避不开的劫、逃也不出的难。
直到匀砚又出了事。
这一桩事,果不其然,又与这星辰有关。
仙历十月一十七日,天璇星陨,雕题举国覆灭,巍巍一国,沉入南海。
自天璇星黯淡之后,从轩辕之国借光、撑了五千年的国家,就这么沉了海。次日夜晚,我窝在采星阁的圈椅里,手中方方接过孟泽递过来的桂花茶,看到凌霄金殿传布到银河深里来的丧令,手中的茶盏便落在地上碎了个干净。
半月前,匀砚她说接到她父王的信,要回雕题一趟。如今,好端端一个国便这样覆灭,那这个不过七千岁的小公主,是不是已经……
茶水滚烫,烫了我的手指,只觉得刹那之间疼痛钻心,后面的事我不敢想。
当夜便同孟泽奔了南海去。可南海浩瀚,茫茫无边,再不见匀砚口中,雕题国人夜间借光、养珠为生的静谧安宁的场景。日出鼎盛不可见,光耀辉煌也不可见。月水皎皎,全铺在这汪洋之上,莫说月华轻柔倚在亭台楼阁,如今这海水滚滚之中,就连残垣断壁也不见半分。只剩海水浑浊不堪,搅起翻天巨浪,依稀叫人能辨得出几分当时山崩地裂、海水倾覆的惨象。
若不是孟泽搀住我,我几乎要从云头上掉下去。
“她是个好孩子,你不晓得,她为了她雕题一族,甘愿去做质子,那时候她才两千岁,”我终究没有忍住,海风浩荡之中,趴在孟泽怀里,哭出了声,“她作为南宭的眼线,从一开始就盯着我,她曾叫我失望,曾叫我觉得人心莫测、神仙心也难猜,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她至今也不过才七千岁,她连仙力都不曾有几分……”这是我沉睡十四万年,重回神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匀砚,那时候她穿着小鹅黄,桃花眼,小白脸。奉天帝之命,来给我扫墓。就连那句话,我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
“天帝派匀砚来扫墓,匀砚何德何能,竟把神尊给……给扫活了。”
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她陪我这半年,叫我觉得没有那么孤单……也是因为发现连她都是南宭眼线,我才觉得这仙途萧索,再无可恋。
“我还特意跟老君打听了佛法超然、能收弟子的神仙,如若不是她接到她父王的信函、赶回雕题国,我就要带着她去南荒拜师了……”我差点就能救她一命……可眼泪簌簌而落,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孟泽抚着我的头发,“要不……我们去海底找一找?不过一日,兴许,还有存活的可能。”顿了顿,将我从怀里捞出来,替我抹了抹眼泪,“你还是不要下去了,在这祥云上等着,我下去看一看。别哭了,你这般哭总叫我心疼。”
他这句话,叫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匀砚曾经跟我说过,他们雕题之国临海而建,为了惩戒仙人和犯了大律的凡民专门在海底建了海牢。水性好的凡人可以在海牢里撑两个时辰,仙人浸在其中虽然三五天下来能丢半条魂,但也不会死。
这海牢在平常是个惩罚人的地方,但在这为难之时,却也是个能避难的场所。况且这海牢建在海底,日日承受海水冲击却不曾倒,应当建得十分牢固可靠。
若是……若是这雕题之国颠覆时候,他们能提前逃入海牢,是不是就能避开这劫难……
我当即攥了孟泽的手,跳下祥云,奔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