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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瑞朗笑了笑:“架子越大,越证明底气不足。”
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走进了包间。领头的一位,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微黄,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左右手分别戴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的大号手表与佛珠。
此人叫马复兴,圈外人大都不认识他,可在资本圈却是声名赫赫。他被誉为京城猛庄,近些年坐庄的多只股票,都在股市里掀起阵阵腥风。
落座后,马复兴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道:“对不住各位,路上太堵,耽搁了时间。”
袁瑞朗微微一笑:“如今在北京城里开车,不堵才不正常。”
马复兴叼着一支烟:“丁总最近很忙吧!昨天亲自打电话约我吃饭,今天一早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咱们丁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袁瑞朗知道,马复兴之所以姗姗来迟,大概就因为丁一夫爽约,心中有些不快。这顿饭,丁一夫原本打算亲自出席,只不过临时有事,便委托袁瑞朗代劳。
马复兴笑着说:“丁总不来正好。我这个人,见着大领导就紧张。和老袁在一起就轻松多了,天南海北聊天也没啥顾忌。”
马复兴接着说:“不过我说老袁,你怎么订这么一馆子?装修还马马虎虎,可味道忒不正宗。你看这铜锅,竟然不是用炭烧的,而是用小煤气包,这哪是老北京涮肉的味道?”
袁瑞朗说:“知道你喜欢天坛公园门口的南门涮肉。但那里太嘈杂,不方便谈事情。今天就将就一下。”
马复兴夹起一坨肥牛肉扔进铜锅,然后问道:“谈什么事?”
袁瑞朗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金盛集团的事。前段时间你和华子贤联手,把股价炒上了天,看得我们心惊胆战。”
“谁跟他联手?”马复兴一怔,“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紧张。”袁瑞朗说,“我有确切情报,华子贤被抓是因为牵涉进一桩行贿案,跟股票没什么关系。你想想,真要是因为股票的事,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涮肉?”
“别他妈提了。”马复兴骂骂咧咧地说,“原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华子贤这丫的居然被抓了。”
袁瑞朗说:“你也别骂人家。在金盛集团这只股票上,你已经赚得不少了。”
“没到口袋里的钱,不能算数呀。股票现在停牌了,等开盘后我能安全撤出,那才叫赚钱。老袁,到时请你喝酒。”马复兴说。
袁瑞朗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刚想说的,你就先帮我说了。好吧,咱们就来谈一谈复盘后的事。”他接着说:“复盘之后,你可不能逃之夭夭。大庄家一开溜,股价就会雪崩式滑落。”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坚守?”马复兴吃惊地说,“华子贤被捕,公司前途未卜,我不获利了结,还要坚守?凭什么?”
袁瑞朗放下筷子:“金盛的事咱们放一边。我先请教一下,庄家平常坐庄,都是怎么操作的?”
马复兴拿起筷子大口吃肉:“你也是行家,这点小把戏还不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袁瑞朗指着身旁的方玉斌:“玉斌,你就说说庄家的手段,让老马这样的行家点评一下。”
被袁瑞朗点了将,方玉斌立刻坐直身板,说道:“坐庄大致分成四步。第一步是选票,就是选出一只大小合适,前景无须多么优秀,但几年之内绝对不会倒闭的那种公司的股票。第二步就是拜票,去拜会该公司领导,告诉他们庄家想投资这只股票,请他们配合。上市公司如何配合呢?就是在庄家吸筹时,在公报上尽量将业绩放平,或者适当隐藏利润,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只要对报表进行适当调整就行了,比如将某些损益一个季度提完,使报表看上去亏损。”
“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靠砸盘来吸筹。”方玉斌继续说,“拜票成功之后,就要开始进一些筹码,这些筹码主要用来砸盘。砸盘所需的筹码通常会用某一天大涨的方式来吸收,而不会每天慢慢去收集,因为这样会使股票天天上涨,反而难以收到足够的筹码,还容易被散户抢,使庄家的成本提高。因此猛然一个大涨,那些短线获利的散户可能就缴枪了,庄家需要的筹码也到手了。当然,此时收集的筹码并不准备获利,而是用来把股价砸下去。这时就需要来个低开!在下跌途中,庄家逐步用单托底,形成自己的底仓。经过几天的连续下跌,有些割肉的筹码就会回补自己的仓位,此时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回补,必须迅速地吃上去形成追风盘。就这样边托边砸,庄家就会得到更多价格更低的筹码。”
方玉斌又说:“最后一步就是拉抬股价、高位出货了。当筹码收集足够多时,公司的业绩也会转好了,因为在庄家收集筹码的过程中,公司将后面几年能想得出来的损益或者费用,都在那一年半载中摊完了,后面的报表当然好看。这时候庄家拉起来毫不费力,也无须多大成本。当股市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只股原来这么优秀,必然跟风者众多。”
马复兴笑了起来:“没错,这些都是坐庄的基本套路。”
袁瑞朗又问道:“坐庄的过程中,有什么要特别提防的吗?”
“当然有了!”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马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是躲避监管机构,他们捏死个把苍蝇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坐庄时不能让监管机构抓住把柄,可以考虑多户头,或者拉几个私募大户集体作战。第二,考虑产业资本的问题。如果我们拉的时候,其他庄家看到利润可观,结果大量抛出筹码,那就惨了。因此,最好做之前就和他们沟通,而且还要了解他们手上的流通盘是多少。”
马复兴继续说道:“第三,要提防老庄。如果这只股没有被老庄放弃,那我是尽量不会去碰的,因为一旦被老庄反做,局面就复杂了。”
一口气说完,马复兴放下筷子:“老袁,咱们今天不是来开股市研讨会的吧?”
“当然不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咱们应该搞好关系。据说你最近正在布局一只科技股,碰巧这家公司也是荣鼎投资的。在拜票环节,如果身为大股东的荣鼎坚决反对,上市公司估计不敢同你合作。拉抬股价时,如果我们趁机获利套现,更够你喝一壶。”
马复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威胁我吗?”
“应该叫提醒。”袁瑞朗说,“前段时间你使劲拉抬金盛股价,我们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见股价实在涨疯了,才稍微抛售了一点,让股价逐步企稳。之所以这么做,可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如果荣鼎从头到尾唱对台戏,你能赚这么多?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互相体谅点,总不是坏事。”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件事不是摆明叫我贴钱吗?”马复兴依旧摇头。
袁瑞朗说:“挺过这阵子,你不仅不会贴钱,还会赚钱。可要是大家分头行事,局面会更加惨烈,到时谁也走不了。”
“脚在我自己身上,还有走不了这一说?”马复兴似笑非笑。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这几天,我会陆续找金盛的大股东协商,希望复盘后大家不要抛售。如果协商不成,荣鼎只能独自行动。复盘后,我们抢先砸盘。以荣鼎手里的股份,砸几天停牌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打掉获利盘,把坐庄的人套在里面,到时撵你你都不会走。”
马复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典型的自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恰恰认为这是最不坏的方案。”袁瑞朗摇着头,“你想啊,来几个一字跌停,把庄家与大户套住了,以后再慢慢拉抬股价,我们要应付的不过是那些割肉的散户。可要是放任你们出逃,护盘所需资金会大得多。”
马复兴还在逞强:“无论护盘还是砸盘,都需要大量资金。如今的金盛,账上根本没钱。”
袁瑞朗说:“金盛的确没有钱,但荣鼎有啊。丁总已经决定,拿我们的钱为金盛护盘。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
“丁总倒是仗义。”马复兴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地说:“过去金盛全靠华子贤一个人撑着,如今他被抓,企业的前途可不大妙。就算把股价勉强撑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还有华子贤借的那些高利贷,都会把金盛压垮。企业玩完了,股价还能挺得住?”
袁瑞朗不疾不徐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你知道,丁总今天为何爽约吗?”
马复兴摇了摇头。袁瑞朗说:“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丁总也与杨伟国在一起吃饭。”
“丁总去见杨伟国了?就是那个江州市委书记?”马复兴问。
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倒或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继续发放贷款,我们就不用太担心。要说服银行,光靠咱们肯定不行,还得政府出面。”
马复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杨伟国怎么说?”
袁瑞朗说:“杨伟国最怕的就是金盛倒掉。金盛是江州的大企业,解决了当地上万人就业。企业破产了,这么多人上哪儿吃饭?还有,华子贤在江州搞高息集资,弄出好几亿高利贷,就这么垮了,债主们不得上街闹事?”
“所以呀,”袁瑞朗接着说,“杨伟国不仅答应出面做银行的工作,还在考虑指派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金盛注资兜底。”
“这个法子好。”马复兴拍着桌子,“只要江州政府肯出面,我就算吃了定心丸,保证复盘后不抛售手里的股票。”
袁瑞朗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对复盘后的金盛股价更有信心了。”
马复兴却摆起手:“金盛的股价,该跌还得跌。有些时候,砸盘也是为了护盘。”
“什么意思?”袁瑞朗问。
马复兴说:“刚才说了那么多坐庄的门道,有一点却漏掉了,就是要紧盯大盘,顺势而为。砸盘或拉盘时,得根据大盘走势变换打法。当大盘大跌时,你必须深砸下去,这时候成本很低,只用少量筹码将关键点位砸开即可,会有止损盘帮你接着砸下去。当大盘涨时你去拉,同样无须买多少,只要将关键点位的筹码买掉即可,有人会将股价推上去。”
“因此,金盛的股票复盘后,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势操作。”马复兴接着说,“复盘之后,如果立刻动用资金来接散户的抛盘以强行稳定股价,一定会事倍功半。不如先砸几个大单,把股价打下去。同时对外放消息,说金盛的基本面很好,只是因为华子贤的个人问题,使得股价被错杀。中午以后,再组织大资金进去拉股价。到时散户会觉得,利空出尽便是利好,也跟着抢反弹。或许不要咱们费多少劲,人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袁瑞朗哈哈大笑:“看来坐庄靠的不是经济学,而是心理学。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离开餐厅时,已是晚上9点多。袁瑞朗坐上汽车,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北京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还得赶去江州。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可够咱们忙活的。”
“我正要跟你汇报。”方玉斌说,“刚才在餐厅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伍俊桐打来的。他让我明天去一趟总部,说是费总找我。”
伍俊桐是荣鼎资本总裁办主任,被公司二把手、总裁费云鹏视为左膀右臂。伍俊桐长得一脸和善,但口碑并不好,有人说他是笑面虎,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伍公公”。
袁瑞朗问:“费总召见你干什么?”
“我也稀里糊涂。”方玉斌说,“论起级别,我根本没资格见他。到公司这些年,我连费总的办公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询问金盛集团的事情?”袁瑞朗说。
“不应该呀。”方玉斌说,“费总要了解情况,大可以直接问你。他干吗跳过几级,叫一个副总监过去?”
袁瑞朗说:“费总召见,不能不去,有什么事到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