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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候府的花厅,红漆柱子,黑漆雕花窗棂,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庑廊外阶沿下左右两边摆放着两只偌大的水缸,水缸里荷花已经抽苞,正是含苞待放,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墙角处种了几株芭蕉树,已齐屋檐高。
容敬德身姿笔直的负手站在花厅,目光盯着墙上挂的一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的《五牛图》看,背影安详,却又有股说不出的萧瑟之感。
听到身后的步子声,容敬德转身,脸上绽起一抹温和的笑,但当对上皮笑肉不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容锦时,容敬德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那。
“老候爷。”
容锦上前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
容敬德嘴唇微翕。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一声凄历的哭声石破天惊般响起。
紧接着,一抹身影跌跌倒倒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容敬德的脚下。
“老候爷,您得替我家荞儿做主啊,不然,我们娘俩就没活路了啊!”
容敬德看着进屋就哭倒在脚下的袁氏,僵着的脸上,脸颊的肌肉下意识的便抽搐起来。
“宜闻媳妇你起来说话。”容敬德轻声说道。
袁氏抬头,满脸泪痕的看着容敬德,摇头道:“我不起来,除非老候爷答应替我们娘俩做主。”
容锦差点就失笑出声。
容敬德朝随后赶至的唐氏看去,示意唐氏上前先把袁氏扶起来再说。
唐氏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不耐烦,但还是走了上前,伸手去扶袁氏,嘴里劝道:“大嫂,有什么话您先起来说吧。”
“弟妹,你叫我怎么起来?”袁氏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扶她的唐氏,泣声道:“这外面都传遍了,说我们家荞儿不过是旁系之女,老候爷、候爷胳膊肘怎么会往外拐,怎么也是先帮着自家的外孙(甥),我们荞儿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唐氏一听袁氏连容宜州也埋怨起来,当即便不乐意了,她拧了眉头,口气生硬的说道:“大嫂您才来进京都,事情也没了解清楚,怎么就能听信外面人的话,而不听自已人的话呢?”
“弟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袁氏脸上的悲凄顿时便变成了一抹狠历,她目光直直的盯了唐氏,说道:“我才见着弟妹的时候,是不是问过弟妹,这事怎么解决?弟妹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这事得看老候爷的意思?”
唐氏张了张嘴。
没错,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见唐氏不语,袁氏拨开唐氏扶着她的手,淡淡道:“弟妹是个妇道人家,这长兴候府说到底是老候爷、候爷的,我这个大嫂的不为难你。但是……”袁氏目光一抬,对上脸色难看的容敬德,嘶声道:“老候爷,那王箴是您的亲外孙不假,可荞儿就不是您的亲侄女吗?她身上流着的难道就不是容家人的血吗?还是说长兴候府已经沦落到被人欺负到家里,却是连句话也不敢说的地步?若真是如此,侄媳也不为难老候爷,大不了侄媳就去告御状!”
容敬德本轻垂的眸子在听到袁氏那句要去告御状时,猛的便抬起,锐利的瞪视着袁氏。
他必竟是杀人如麻的将军,此刻那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瞪,袁氏不由自主的便缩了缩,下意识的便避开了他的目光,但转而想到若是自已这个当娘的都不肯替容思荞争一争,容思荞哪里又还有活路?再说了,她手里握有容芳菲母女俩的把柄,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想到这,袁氏头一抬,无畏的的迎着容敬德的目光,嘶声道:“老候爷,您给句话吧。”
容敬德是看到袁氏那一瞬产的恐惧的,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转瞬就让她又敢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
他撇了脸,目光淡淡的看向懒懒坐在一侧椅子里,正端了清花茶盏,满脸看好戏的容锦。
容锦见容敬德朝她看来,她放了手里的茶盏,抬头眉梢轻扬,给了容敬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脸。
“大夫人,要我说,您还是收拾收拾,带着大小姐回云州府吧!”容锦笑呵呵的说道:“这种事长兴候府又不是第一次发生,有我娘的前车之鉴在前,没把大小姐除族,都已经是老候爷对您网开一面了。”话落,对脸色铁青的容敬德说道:“老候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容锦的话,无异一个大耳光扇在容敬德的脸上。
容敬德攥了攥在身侧的手,直把后腮帮子都快咬烂了,才慢慢的将目光从容锦脸上挪开,目光空洞的看着花厅外的一束阳光,阳光下,他能看到无数的细小的尘埃飞扬,就如同他此刻沸腾的好似暴炸开的血液。
出事后,他立即便封锁了消息,府中下人严禁出入,甚至不惜烧了半座长兴候府,试图将事情压下来,将祸根解决掉!然,事与愿违。
容思荞去跳了金水河,是内侍将人送回来的,并且不无嘲讽的对他说什么“老候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个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替君分忧?”他一张老脸臊得就差能滴出血来!这话到底是内侍自已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授意?
不管是谁的意思,既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已不是他能控制,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州儿去接洽越国公,试图寻找一个彼此殾能接受的解决方式。谁想,袁氏却突然进京了!他明明没有派人去云州,袁氏,她如何得了消息赶来的?
“你起来吧,这事我已经让州儿约了越国公。”容敬德淡淡的说道。
袁氏闻言,心头一喜,容宜州亲自出面去找越国公王苏,是不是说王家愿意以正妻之礼迎荞儿进门呢?如果是这样,那荞儿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了!
见袁氏没动,容敬德眼里便有了一抹不寒意。
从进来,便安静的像个纸人一样站在角落一直密切注视着容敬德的容思荞当即急急上前,去扶地上神色怔忡的袁氏,柔声劝道:“娘,您快起来吧,万事有叔祖父替孩儿作主呢!”
袁氏这才回过神来,就着容思荞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拿帕子胡乱的拭了拭脸,上前对容敬德福了福,轻声说道:“二叔,侄媳刚才失礼了,还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容敬德点了点头,示意袁氏坐下说话。
袁氏便在唐氏的下首坐了,唐氏身侧的唐妈妈连忙吩咐下人上茶。
琳琅捅了捅容锦,压低声音问道:“就这样结束了?”
容锦唇角微翘,摇头道:“怎么可能,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容锦话声才落。
才落座的袁氏开口了。
“二叔,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了,王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容敬德默了一默,稍倾,沉声道:“菲儿前些日子为这事特意回了趟府里,也跟我把话说了,越国公对箴儿的婚事自有安排,荞儿这边……说不得要委屈一番。”
袁氏才高兴没多久的心,听到容敬德的话,顿时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咽了咽干干的喉咙,看了容敬德,一字一句道:“二叔,恕侄媳愚钝,这委屈一番,是怎样的一个委屈?”
容敬德目光微抬,看向袁氏,“菲儿的意思,是让箴儿纳了荞儿为妾!”
袁氏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她目光直直的看着容敬德,“荞儿给王箴做妾?”
容敬德点头。
袁氏气得指尖发抖。
她差点就将边上案几上的茶盏对着容敬德便扔了过去。
但在紧要的关口,她还是管住了自已,深深的吸了口气。等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看着容敬德一字一句问道。
“二叔您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容敬德冷冷的撩了眼袁氏,他什么意思?
是不是不管他什么意思,只要他说出来,她就听?
目光对上袁氏那好似被人赖了几千两银子的脸,容敬德略一沉吟,轻声说道:“他二人,一个是我的外孙,一个是我的侄孙,我自是希望有什么事,大家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着解决的。”
“怎么个商量法?”袁氏咄咄逼人的看着容敬德,“现在吃亏的是我家荞儿,照说,事情已然如此,他们国公府就该请了媒人上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迎了荞儿进门!竟然有脸说出让我们荞儿做妾的话!老候爷,这是欺长兴候府没人,还是欺老太爷死得早,容家没个能当家理事的人?”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容敬德没用啊!
容敬德差点就气得跳起来。
只是容敬德忍住了,旁人却是没有忍住。
“噗嗤”一声,讥诮的笑声响起。
容敬德也好,袁氏也罢,所有人都目光一撇,看向了笑得不亦乐乎的容锦。
容锦见众人朝她看来,连连摆手,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你们继续。”
容敬德挑了眉头,淡淡的看着容锦,冷冷道:“永宁郡主,这是容家的家务事,你在这,怕是不合适吧?”
容锦摇头,“老候爷,此言差矣,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更别说我跟大小姐还有着打小的交情在,她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帮不上忙,可旁听说句公道话的忙还是能帮上的!”
永宁郡主?
袁氏怔怔的看向容锦,什么时候,容锦成了永宁郡主?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容锦笑盈盈的说道:“大夫人,天恩浩荡,因我献药有功,救治太子殿下得力,皇上御赐一品郡主,封号永宁。”
袁氏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容锦成了一品郡主,自已做的那些事,她知道吗?
眼前再次浮现当日容锦手刃袁妈妈的情景,袁氏脚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容锦,可是容锦笑盈盈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异色。
是了,她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又怎么会这样平静的站在这,以她手刃袁奶奶的狠辣,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已!想到这袁氏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底。
可如果她知道呢?袁氏攥紧了拳头,尖利的指甲划破了掌心而不自觉。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自已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到时自已只要把幕后主使人供出来便是了,要报仇要索命,容锦有本事找正主去!
袁氏脸上绽起一抹牵强的笑意,屈膝对容锦福了福,“恭喜郡主。”
容锦摆手,“大夫人还是说正事吧,这日子都这么久了,事情还悬而未决,只怕大小姐等得,有些事却是等不得了!”
袁氏脸色一白,惊怔的看向容锦,“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容锦撇嘴一笑,对袁氏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不得大夫人双喜临门,大小姐替您找了个金龟婿,又替你生下个小外孙呢!”
袁氏好似被个闷雷当头一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回过神,她急急的朝容思荞看去,哆了嗓子问道:“荞儿,你……”
容思荞急急摇头。
袁氏才松一口气,不想容思荞却是悲悲切切的加了一句。
“孩儿,孩儿不知道。”
袁氏眼前一黑,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
容敬德又是怒又是恨的看着一侧好整以暇,看戏不怕台高的容锦。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让容锦自动离开,外面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老候爷,夫人,候爷回来了。”
袁氏闻言,顾不得眼前阵阵发黑,猛了站了起来,便急急的朝花厅外走了出去,因为走得急,被门槛打着脚,差点便一个踉跄摔了下去,幸亏一侧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二弟……”
袁氏期期艾艾的看向冷了眉眼,正大步由远而近的容宜州。
容宜州在前院便得了下人回报,说是云州府的大夫人来了,原本还想着,袁氏怎么的也该是被唐氏请到后院说话,谁想却在花厅候着自已!
容宜州上前,揖手行礼,“见过大嫂。”
袁氏急急摇头,目光急切的看向容宜州,“二弟,越国公怎么说?他可是答应了以正妻之礼迎娶荞儿进门?”
容宜州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大嫂,我们进去说吧。”容宜州对袁氏说道。
袁氏哪里还静得下心来,眼见容宜州没回她的话,脸色又是一副死了爹娘的难看,不管不顾的便上步前,攥住了容宜州的袖子,哭了喊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进去不进去,能有几步?”
容宜州叹了口气,他这一天其实也累。
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越国公王苏就是一句话,“做妾,随时可以抬进门,做正妻?想都别想!”
这一回来,又被袁氏给堵在了花厅外,四处的下人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张望,但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听着?
想起外面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他恨不得天塌下来,把那些好事人的全给埋了!
“大嫂!”
容宜州略提了声音,目光略带警告的看着袁氏。
袁氏对上容宜州的目光,才要出言反击,但想着事情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不如先回进屋再说,当下便垂了眉眼,转身往回走。
容宜州拾脚才要上前,撇了嘴花厅四周的下人,对紧随其后的容方说道:“让下人都退下。”
“是,候爷。”
容方站在院子里,抬手对周遭的下人挥手。
偌大的候府花厅,顿时便静了下来。
容宜州走了进去,先上前向容敬德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容敬德点了点头,待容宜州起身低眉垂眼站在一侧,他看了眼屋里齐齐朝她看来的目光,想了想,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越国公怎么说?”
容宜州摇了摇头。
虽说是意料中的事,但当着一屋子的妇孺,容敬德还是觉得脸上烫得有些难受。
袁氏再难容忍,一步上前,高声道:“二弟,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容宜州回头迎向袁氏,张了张嘴,但想说的话却是在舌头打了几个来回也说不出口。
袁氏脸色越来越白,看着容宜州的目光也渐趋死灰。
终于,就在屋子里的气氛沉滞到几近窒息的时候,容宜州开口了。
“越国公说,做妾可以,做妻不行!”
话声一落,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袁氏和容思荞的脸上。
袁氏一张脸就如同变脸一般,一下子红的发紫,一下子又白得如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容思荞却是掩脸哭倒在芸芷身上。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啊……”
容敬德坐在那,眼睑轻垂,没人能看出他此刻的神色,便也没人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容锦与琳琅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唇角都翘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哎,大夫人,大小姐。”容锦缓缓出声。
随着她出声,袁氏也好,容思荞也罢,齐齐将目光看向了她。
容锦对上两人隐隐带着点期盼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嘲讽。
“要我说,你们也别为难老候爷,候爷了,必竟人家越国公府的靠山硬啊,人家背后可是辰王府,真正的皇亲国戚!眼下还愿意抬了大小姐进府当个姨娘,回头辰王妃吹吹枕边风,说不得大小姐就连个姨娘都指望不上呢!”
袁氏哆嗦着嘴唇,牙齿打颤的看着容锦,几番想张嘴说几句话,一张嘴,却是磕得满嘴的鲜血。
“容锦!”
容思荞不干了,她一把推开扶着她的芸芷,几步冲到容锦跟前,瞪着容锦。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让我以正妻的身份嫁进越国公府的,你不能……”
“没错,我是答应过你。”容锦打断容思荞的话,眉目含笑的说道:“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说,可是……”
“可是什么?”
容锦冷冷挑了眼角,目光直指堂前上首的容敬德,一字一句道:“可是有人不想让你嫁进越国公府啊?你忘了那天的大火了?你忘了那些死去的死士了?”
“什么大火?什么死士?”袁氏好不容易控制住颤抖不已的身子,哑了嗓子对容锦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锦耸了耸肩,淡淡道:“当日越国公世子把大小姐给玷污了后,我就想着是不是该去越国公府讨个公道,可是老候爷却下令禁了我的足,不但如此,当夜候府还失火,混进了几十个趁火打劫的贼人,好在我身边的蓝姨和琳琅身手了得,不然……”容锦笑了笑,对袁氏说道:“大夫人这会子看到的只怕就不是活生生的大小姐了!”
话落,容锦还不忘抬头朝铁青着脸的容敬德问道:“老候爷,我说得的对吧?”
容敬德目光直直的看着容锦。
“二叔,锦儿她说的是真的吗?”袁氏咬牙,目光淬毒般看向容敬德。
容敬德点头。
袁氏当即哑然,但很快,她却是重重点头。
“好,好,好,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她没说,而是转身便去牵挂容思荞的手,“荞儿,你怕死吗?”
容思荞怕死吗?
毫无疑问,她当然怕。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活生生的一个人!
但现在,她不能退却,她知道,机会就摆在眼前,她只有抓住了,才能活,并且活得更好!
容思荞下意识的朝容锦看去,对上容锦含笑略带鼓励的目光后,她抿了抿嘴,对袁氏说道:“娘,女儿不怕。”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袁氏点头,拉了容思荞的手便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叔祖父替你求不回公道,娘替你求。大不了,我们娘俩就一头撞死在他越国公府门外!”
容敬德朝唐氏看去。
唐氏却是撇了脸,不予理会。
她知道这是想她出面去劝,可是她凭什么去劝?
眼见得袁氏与容思荞便要走出花厅,容敬德又是气又是急,就差亲自下令吩咐人去拦时,花厅外却猛的闪出了一抹身影,拦住了袁氏和容思荞。
容锦在看清拦路的人时,眼底绽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想见的那个人,不枉费,她适才陪着的一番唱念作打啊!
“你们想干什么?”云姨奶奶拦在袁氏和容思荞跟前,一脸嫌恶的盯着容思荞看,“没脸没皮的东西,你以为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就能如愿嫁进越国公府啊?我呸!做你的美梦去吧,箴儿才不会要你这窑姐儿的货色!”
“你说谁是窑姐儿?”袁氏松了容思荞,云姨奶奶跟前一站,怒声道。
云姨奶奶在外面听了半天,知道袁氏和容思荞要去为难容芳菲,这会子想把容思荞撕了的心都有,自是什么难听说什么,怎么伤人怎么来!
“我说谁?我说你养的好女儿啊,我还奇怪,怎么成日里往我那梨香院跑,原来是惦记上了我的箴哥儿啊,我呸,我真是瞎了眼了,还当你是什么好东西,还想着让菲儿替你在京都谋一门好亲事,你个糟心肝的狐媚子,原来早就把主意打在了我家箴哥儿头上,我告诉你,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当姨娘都抬举了你,你还敢肖想正妻……”
“啪”的一声,袁氏一个重重的大耳光甩在了满口喷沫的云姨奶奶脸上。
那一巴掌,甩得云姨奶奶一个不稳,便重重的撞到了她身侧的门上。
虽然云姨奶奶只是个妾室,可必竟是长辈。袁氏这样上手,打得可不仅仅是云姨奶奶,而是连容敬德的脸也给一起扇了。
云姨奶奶捂着脸,她挨吴氏的打,挨容锦的打,她没办法。
她二人,一个是正妻,一个是郡主,都是一品的诰命,打了也是白打!
可是,凭什么袁氏也能对她动手?
一怔之后,云姨奶奶“嗷嗷”喊着便朝袁氏扑了过去。
“你敢打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手打我……”
“打得就是你!”
袁氏一肚子的邪火正没处发,在她眼里,妾就是个东西,管你是老候爷的还是候爷的,在她眼里,那都不是事,打了就打了!
两人撕扯着滚成了一团,你扯我的头发,我扯你的脸,反正就是怎么狠怎么来!
剩下个容思荞站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上前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有心想朝花厅里的人求救,就在她抬头的一刹那,对上了正目光冷冷朝她看来的容锦。
那样冷寒令人无法遁行的目光,好似要看进她的灵魂一样!
容锦唇角微抬,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容思荞在看清她的唇形时,身子一晃,如同数九寒天喝了冰水一样,寒意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她苍白着脸看向容锦。
容锦一对幽潭似的眸子,却是越来越冷,冷得就如同冰冻了几百年的冰雪。
容思荞收了目光,唇角翘起一抹自嘲的笑,她不是早就该知道的吗?拼一把,许是海阔天空,从此天高鸟飞。若是不拼,此后便就是人地间地狱吧?
“你们别打了!”容思荞蓦然一声大喊。
撕打着的袁氏和云姨奶奶手下一顿,两人不由而同的看向了站在那伤心欲绝的容思荞。
“荞儿……”
对上容思荞那样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袁氏心头一颤,一把松开了云姨奶奶,慌手慌脚的爬了起来。
“娘,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容思荞看着袁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啪的直往下掉,“如果不是我要跟着舒堂哥来京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袁氏急急的打断容思荞的话,“你听娘说,荞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怕,有娘在,娘会护着你的。”
“谁也护不住我!”容思荞摇头,眼泪四散溅开,“二叔说了,做妾可以做妻不行!我不要做妾,我就是死,我也不要做妾……娘,对不起!”
话落,不等袁氏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跑。
“荞儿!”
袁氏吓得肝胆俱碎。
她几乎一瞬间就能想到容思荞想干什么!
屋子里的容敬德这时候也是变了脸色,他猛的起身,对容宜州喝道:“还不快让人拦住她!”
容宜州回过神来,连忙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快拦住大小姐!”
只是原本花厅侍候的下人就被他打发了,一时间哪里找人。
容宜州没法,只得亲自拔脚追了出去。
“长兴候夫人,我们也去看看吧。”容锦回头对唐氏说道,“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大小姐这怕是想不开啊!这前几天才跳了金水河呢……”
唐氏撇了眼容锦,眸子里闪过一抹讥诮的光芒。忖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一行人急急的跟在容宜州身后往外走。
“荞儿……”
袁氏腿似一滩泥般瘫软在那里,她咬了牙,狠狠的掐了把自已的大腿内侧。疼痛终于使瘫软的脚有了一点感觉,她站了起来,跌跌倒倒的往前跑。
云姨奶奶也站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一瞬间便如同鸟雀散的花厅,但下一瞬,想到跑出去的袁氏,想到她说要撞死在越国公外的话,咬了咬牙,也转身跟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容敬德。
容敬德姿势不变的坐在黄花梨木雕花玫瑰椅里,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空可罗雀的小院。
似乎刚才的喧哗争吵只是一阵错觉!
长兴候府门外。
一路急跑的容思荞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触手的冰凉,让她“砰砰”乱跳的心似乎也安静了不少。
“荞儿!”
身后响起容宜州的声音。
容思荞猛的站直了身子,抬手指了容宜州,厉声喝道:“您别过来,您再往前一步,我就撞死在这!”
容宜州看着离她咫尺之距的石狮子,脚下步子一顿,不敢上前。
他神色难看的撩了眼府门外那些渐渐聚拢看热闹的平民,眉头皱得死死的,沉了脸对容思荞说道:“荞儿,有什么话我们屋里去说,二叔答应你,一切有二叔为你做主!”
“你骗我!”容思荞嘶声打断容宜州的话,“你能替我做什么主?我好好端端的在家呆着,祸事若上门,你们谁替我讨了公道?二叔,您是候爷啊,是堂堂的长兴候啊,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欺负……”
容宜州白皙的脸上一瞬间涨成了朱肝色。
是啊,他是堂堂的长兴候啊!
当年,妹妹出事,他只是世子,府里轮不到他当家,他只能看着妹妹忍辱受屈,可是今天的他,已经是长兴候了啊?为什么,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家的人被人欺凌?
容锦与唐氏随后而到。
唐氏一眼对上将个长兴候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平民,不由自主的便倒退了一大步。那些新奇的鄙夷的嘲讽的目光落在身上,让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已埋了!
袁氏已经跌跌倒倒的走了出来,她一眼便看到了石狮子边脆弱的如同被狂风暴雨打过的花一样的容思荞,“嗷”的一声便要上前,不想,容思荞在看到她时,却是声嘶力竭的喊道。
“不要过来!”
“荞儿!”袁氏硬生生的收了步子。
容思荞摇头,走到这一步,说是做戏也好,说是悔恨也罢,她也分不清自已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娘,对不起,你就当没生我吧。”话声一顿,她头一抬,嘶声吼道:“王箴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落,一个转身,对着长兴候府门外的石狮子一头撞了下去。
“荞儿……”
袁氏眼睁睁的看着容思荞满头鲜血,人事不省的倒了下去。
她眼一黑,人也跟着重重的栽了下去。
但就在袁氏栽下去的刹那,一道人影鬼魅般闪了过来,手在袁氏鼻下一挥,前一刻才晕过去的袁氏,下一刻便睁开了眼,一对眸子红的能滴出血来!
“荞儿啊,我的荞儿啊……”
袁氏瘫在地上,脚上怎样也用不上力,她便一步一步的朝容思荞爬了过去。
悲惨的凄厉哭声,一声声的撞击着围观者的心。
长兴候府大小姐被越国公世子欺负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前有容思荞跳金水河,现又有容思荞一头在长兴候府门外自尽,一时间议论声扑天盖地的响起。
“长兴候府这是怎么了?当年的老候爷是如何的英勇,怎的如今被人欺上门来了,却是这般的软弱无能!”
“哎,没办法啊,谁让人家是越国公府啊,一个是候府,一个是国公府,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自认倒霉呗!只可惜了这大小姐,真是烈性女子……”
“要我说,别说什么国公府,候府,自家的人被欺负了,说那么多干吗?是个男人,就该拿了刀上,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话不可不是这样说的,当年候府嫡出的大小姐不是也出了这档子事吗?人长兴候可是很有魄力的,不但将大小姐除族,还逐出京都,有生之年都不允许回京呢!不过,我怎么就觉得,这长兴候府是属包子的呢?什么事都能忍一忍!”
“哈哈……”
容宜州听着那些嗡嗡的风言风语,如同石化般站在了那。
袁氏终于爬到了容思荞身边,她一把抱住了昏迷过去的容思荞,仰天长哭,“老天爷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我好端端的女儿在自已的亲叔叔家都能被人欺负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你看看啊……”
“候爷。”
急急赶了过来的容方,一边让下人驱逐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边走到怔在那的容宜州身边。
容宜州慢慢回神,他看了眼抱着容思荞哭得肝肠欲断的袁氏,对容方说道:“拿了我的牌子进宫请太医,再找几个人把大小姐和大夫人扶进府里。”
“是,候爷。”
容方一边喝令身后的婆子上前去抬容思荞,一边又急急的令身边的小厮去太医院请太医。
匆匆走到门边的云姨奶奶不防,容思荞竟是在长兴候府寻死,她啐了一口,“小娼妇,死了才干净!”
转身便打算悄然的退回梨香院,不想这时却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云釉,你刚才说什么呢?”
云姨奶奶霍然抬头,目光惊惧的看向正含笑朝她看来的容锦。
连连摇头,“没,没,我什么也没说。”
“云釉,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容锦笑呵呵的说道:“我明明听到你说,小娼妇,死了才干净,怎么一回头,你就不认了呢?”
云姨奶奶脸色一白,下意识的便朝袁氏看去。
等对上袁氏那疯狂的不似人样的目光时,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嘴里仍自强辩道:“郡主,您,您听错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容锦点头,“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云姨奶奶松了口气,她就怕容锦不依不饶,这样一来,袁氏在痛失爱女的情况下,肯定会不管不顾的就闹起来,她到不怕她闹,只是……云姨奶奶才想到这,耳边却是响起袁氏一声地动山摇的吼声。
“容锦,你不是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是她,就是她云釉,是她写信给我,让我买凶杀你母女俩的!”袁氏染血的手指,霍然一抬,定定的指向了脸色惨白的云姨奶奶。
容锦身子一紧,猛的往前一步,目光锐厉的盯了袁氏,一字一句道:“大夫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氏咬牙,一字一句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没听错,你娘的死,确实不是意外,是云釉写信给我,要我找人弄死你母女俩!”
“袁芮媛,你血口喷人!”云姨奶奶一怔之后回神,这个时候,她往前一步,指了袁氏怒声道:“你明明就是恨我没有同意让箴哥儿娶容思荞,你才这样刻意陷害我的!永宁郡主,你不要上了她的当!”
话落急急的朝容锦看去。
容锦没有看云姨奶奶,而是目光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嘲讽的看着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容宜州。
“云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替人暖床的货色,还想做越国公府的主!我呸……”袁氏重重一啐,指了脸色越来越白的云姨奶奶冷笑着说道:“你可别忘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信,我可还都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