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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胤惊喜回头,看到荀先生仍旧一身如黑莲绽放的锦袍缓步走来,笑比春风,旁边除了冰山美人相随外,还有个苏胤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一个少年,正双手枕在后脑勺,看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苏胤,嘴里叼着的芦杆向上一撅,摆明了就是不屑。
这少年相貌极为英气,只是与常人大不同的是一对剑眉细长,尽是白须。
这是荀先生的儿子?当初在马车上怎么没看到?
苏胤脑子里胡乱猜想着。
冰山美人一如苏胤刚和她见面时一样,只是换了身浅色的罗锦,外面罩着一层薄纱,仙气袅袅,似乎是天宫仙子落入凡尘,一双秋水长眸扫视众人,依稀可瞧见摇摆如柳树的腰肢,无形间给江朔北身后血气方刚的一群子弟打了鸡血,一个个昂首挺胸起来,谁都不想在这时丢失颜面,似乎各个三十刑棍也不放在眼里了。
冰山美人撩起裙摆蹲下身,当着众人面搀起苏胤,轻声细语道:“等等什么都别说,荀先生自会救你。”
冰山美人口吐香兰,苏胤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江朔北眼神古怪。
几名大儒在内,见到荀推暮前来齐齐躬身行礼,赵耀更是要行跪拜之礼却被荀先生伸手扶住笑道:“破虏侯何故行此大礼?”
赵耀头都不敢抬起正视荀推暮,诚惶诚恐道:“先生当得我礼。”
“先生,你说的就是这小子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那白眉少年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嘴,看到荀先生回头怒嗔于他,一双眸子立马飘上天,咬着芦杆不在说话。
荀先生缓缓道:“荀某今日闲步,刚听见几位儒师和破虏侯争议责罚这几人不定,觉得有趣,想要说说愚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几位儒师宽恕。”
几人却而不恭,异口同声道:“请荀先生指教。”
“事情原委我大致知道了,既然是在太学府内生事,那么理当受到太学府规责罚,纵而并非学府学子也不该逃脱,何况南军职责是拱卫长安,太学府既在京畿范围内,也当属南军职责范畴。”
荀先生看向跪在地上的几名南军和于彰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身为京畿禁军,却在太学府内触犯府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于彰勋和几位同僚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反驳,至于大儒和赵耀更是噤声不语。
“府中犯戒律者,当受府规惩戒,此事毋庸置疑。”
荀推暮言罢便拂袖转身。苏胤听完人都傻眼了,这叫救他?正欲开口却被冰山美人一脚踩在没鞋子的脚背上,只得打碎牙齿也不做声,直往肚子里咽。
赵耀和几个大儒对视一眼,心里百般苦笑,只觉得是荀先生没弄清楚状况,赵耀跟在荀先生背后,小声道了几句,荀先生似做诧异的往江朔北那看去,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返身走了回来。
“破虏侯说之所以起了争执是因为船只相撞?”
李大公子还没醒来,于彰勋不是傻子,一听这话苗头便知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挪动膝盖移向荀先生连声说道:“却是如此,并非我等有意为之,乃是误碰、误碰。”
江朔北正要开口,却听见远处被踩着脚背的苏胤咳嗽两声,往他这不停的挤眉弄眼,只好抿了抿嘴唇不作声。
“你们画舫撞上走舸是一不留神,并非蓄意?”
于彰勋和几个南军的偏尉什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连躺在地上断了一臂的那什长也大呼误碰。
“你们几个府内弟子也是头一回争执?”
江朔北身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冤枉、初犯,再也不敢,苏胤也跟着一块吼了起来,又被狠狠的踩了两脚,毕竟谁也不想领那三十刑棍。
荀先生假意思索,沉吟片刻轻笑对着赵耀道:“一边初犯、一边误碰,那这事倒好办,这几位南军将士就驱逐出府,在敢入府定当重罚。至于府内学子,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已知错,又念在是初犯,每人罚其抄书十遍便是,多去用心记记先贤的语重心长,想必比一顿板子对他们更有裨益。”
皆大欢喜。
赵耀和几名大儒纷纷点头称是,赵耀当机立断道:“就依荀先生之言,于彰勋带着你手下赶紧出府,下次如若再在太学府内见到你,定饶你不过!”
于彰勋俯首称是,带着几位同僚转身就一路小跑下山。苏胤长舒一口气,看来屁股是保住了,也不用让人抬着去参加结业考试了。
人群散去,荀先生沿着柳心湖岸的石径小路漫步,苏胤跟在身后,左思右想后理了理额头发丝,对着荀先生的背影躬身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白眉少年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绕过苏胤自顾自的向前走。
荀先生仍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他转身面向湖面,看着远处柳心湖中的高大桅杆,不理会苏胤的致谢反倒问他:“为了一个并无过深交情的寒门士子,不惜得罪朝廷二品大员的儿子,你觉得值么?”
苏胤心里一惊,不过听过关于荀先生的些许往事后,苏胤觉得就算荀先生下一句说出他内裤是什么颜色的也不会奇怪。
反正这天下的事,没有荀先生不知道的。
苏胤回了回神,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当时看到黄延之被他们踩在脚下,就顾不得往深里想了,事后有些懊恼,却无后悔之意。”
“以后今日的事可能还会发生,怕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以来就没有怕事就能躲事的说法。”
荀先生脸色笑意更甚,他目光随着桅杆穿云直上,最后仰视天穹。
夜幕如纱,星月皎洁。
“你和我一位故交很像,他读书时也为了寒门好友出头,得罪了世家子弟,读了三年书,便讨了三年打,最后被打的遍体鳞伤,只好回家自己潜心苦学。”
苏胤不明白荀先生想说什么,只好附和道:“先生的故交一定也是位大才。”
荀先生的视线从夜幕中直直坠下,又放回近在咫尺的柳心湖,淡然道:“确实大才,很多地方连我也自愧不如,只是他下场不太好,至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
苏胤好奇道:“有多惨?”
荀先生摇了摇头,深深看了一眼苏胤道:“弓硬弦常断,人强祸必随。”
苏胤这下听明白了,虽然知道荀先生是一片好意,却仍回道:“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一旁往湖里打水漂的白眉少年闻言转过头,不耐烦道:“先生还是别劝了,这小子属牛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进棺材不掉泪;等他哪天真被那帮纨绔子弟打死就知道先生的金玉良言了。”
荀先生也不强求,继续漫步,苏胤则一步不拉的跟在其后。
白眉少年挤到苏胤身边,笑嘻嘻道:“你要真到要被打死的那天,可别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苏胤骂道:“管你屁事!要不看在你是荀先生的儿子,我早先打死你了!”
白眉少年听后一肘顶在苏胤软腹怒道:“你说谁是荀先生儿子?再敢乱说小爷给你尝尝袖箭的滋味!”
走在前面的荀先生突然停下脚步,苏胤心一颤,莫非是戳穿了荀先生的私事惹怒了他?
“苏胤,之前我入京险些害你,今日救你一恩,恩仇相抵,再无瓜葛。”
荀先生言罢扬长而去,白眉少年小跑跟上,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取笑苏胤。
苏胤站在原地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