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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嫣听到轿子外传来熙攘嘈杂的声音,他抚摸着塌陷的小腹。
“我饿了。”
男人摇了摇头:“果然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对我提出这么多的要求?”
武嫣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儿了么?”
“郡主还不知道吧?突厥王子死后,中途离席的只有安平王一人,想必贵父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男人笑道。
武嫣压抑住心头的怒气:“你为何要刺杀始毕王子?”这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困惑。
他倾身向前,语气平静:“突厥不需要与大周联姻,拿下弓月城,大周的江山唾手可得。”
“弓月城?”
“弓月城中有一件宝物叫做百步飞鸿,有人正在想办法破坏掉它。倘若内应失手,在下心想,以郡主的身份,宋将军一定不敢为了护城而杀郡主吧?”
他阴恻恻一笑,掀起轿帘:“去给郡主买些糕点。”
“遵命。”武嫣透过缝隙,看到路过的不良人,方要喊叫,耳畔冷飕飕的,那把弯刀抵在她耳侧。
“郡主花容月貌,应该不想残掉一只耳朵吧?”
侍女冬婵摔落在地,跪下来呜呜扣头。
男人收刀挺身。武嫣留意到在他的右手大拇指套着一枚玉扳指,马刀缀满琥珀。他谈吐张扬,无时无刻不带着迫人的气势,不像是一般的江湖杀手。
这几日,武嫣一改往常的郡主脾气,与他们同桌吃饭时也乖巧不语,晚上倒头就睡,翌日清晨又精神备至的跟着一行人启程。
这倒是出乎了那男人的意料,他出刀威胁她的次数愈来愈少,渐渐也就对她放松了警惕。
直到行至庭州逆旅,入夜,武嫣睁开眼眸,蹑手蹑脚地溜到墙角,解开侍女冬婵的绳索。
两个男人靠着桌案抱剑而眠,呼吸绵长,耳朵却时不时的抖动一下。
“我们下楼,去马厩。”冬婵指着楼下,看嘴型郡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悄悄阖起房门,两个人一路轻手轻脚的提着裙摆,沿途除了店小二有点好奇之外,并没有险生波折。
直到两个人坐在马背上,牵起马缰,仍旧惊魂未定。
“郡主,我们接下来回皇城报信么?”
武嫣犹豫道:“神都离此处少说也有半月行程,我阿爷身陷牢狱,我们没有证据就算回去也解释不清,怎么办,怎么办?”
冬婵握住她手掌,“不如我们去边关报信,若是我们保住了弓月城,找出内奸供出刺客是谁,有宋将军进言,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王爷的冤屈自然也就能够洗清。”
她抬起头,对视着那双黑亮的眼眸,用力点头。
“在那之后,刺客并没有追上你们么?”宋离疑惑道。
武嫣摇了摇头,她说:“出庭州之后,我与冬婵一路直奔弓月城,在这期间,敌人确实没有追来。也许是他误以为我们会去神都。管他呢,反正我这一路走来,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冬婵接口:“郡主说的不错,途径逾车岭时,有三万大军被困在那里。方翼方将军听说是郡主,忙派人优先清出一条小路,护送我们到城下不远处便折返回去了。”
“方将军被困月余,想必心中愧疚,固没有遣人进城。”弓月令道:“这也不能怨他,天灾无情,当务之急是确保城中军民无恙。”
他弯腰咳嗽了几声,一名身穿青衫的男子忙替他把脉,又抚着他背脊帮他捋平气息。
“弓月令身患咳疾已经很久了,有药师在,郡主不必挂心。”宋离起身,对她抱拳躬身:“末将替弓月城所有军民在此感激郡主的大义传信之恩。”
武嫣眼角晶莹,搀扶起她:“将军言重了,身为大周郡主,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城中内奸,保护好百步飞鸿。”
在弄清楚敌人的目标之后,危机摆在眼前。武嫣疑惑道:“什么是百步飞鸿?”
在郡主到来之前,十一月初,弓月城已经奋力抵挡了敌人的无数次袭击,城垛破裂,北风卷裹着大雪吹拂着一张张皲裂的脸颊,云梯搭上城池。
宋离咬了咬牙:“放箭!”
副将跪爬几步:“将军,我们的箭马上就要用尽了。”
宋离心知,弓月城中的兵士自小习练弓箭之术,却不擅长近身搏斗,若是纵容敌军袭上城池必然难以抵御。她凝视着汹涌如潮水般的狼皮袄,振臂呼道:“哪怕用完最后一支箭,也要守住弓月城!”
一天一夜的鏖战,插满羽箭的尸体坠落城墙,突厥人不得不暂时休战。
“将军,这是弓月城最后一支飞羽箭了……”郭巡双手捧上,眸中满含热泪。
宋离接过,火红的战袍在大雪中异常鲜亮。
“一定要在下一次作战之前找到护城的办法。”
在这之后的十几天里,帅府书房日日燃灯,一沓沓厚厚的书册搬进去。
连对书籍厌恶至极的郭副将也不得不静下心来研磨,有时候她顾不上吃饭,他就急的直流汗,最后忍不住道:“将军若是想不出来,咱们就搜集干树枝,代替箭杆也能抵挡一阵不是么?”
“你说、什么?”宋离从厚厚的书册中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末将是说,以突厥频繁的攻势,不仅兵士伤亡惨重,武器也供不应求。弓月城的男儿不擅刀枪,若是出城硬拼肯定不行。末将知道,将军这几日也是在找能替代羽箭之物。”郭副将挠了挠脑袋,嘻嘻笑道。
“冰天雪地,看起来残败,实际上却有大量的枯枝残木,削尖了还不是箭杆么?”
宋离拍了拍他臂膀道:“且不说没有箭簇和羽翎的箭,射出去不仅准度不够,杀伤力也不大。就算找到替代之物,只要敌人有近前的机会,就是一场惨烈的败局。“
这句话让原本燃起希望的郭副将又颓然起来。
“恕末将直言,那将军从这些讲木匠的书中又看出什么呢?”
她卷起书册,微笑道:“弓月城内有机关师么?”
武嫣虽然受了些惊吓,加之边境天寒地冻,却还是披着一件狼毛斗篷随宋将军来到守护着弓月城的两道铜墙铁壁之一的北瓮城。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全身木质、高逾九丈的凤鸟形庞然大物,便是敌人最为畏惧的宝物——百步飞鸿。城下的雪坡掠过一道黑影,宋离道:“是突厥人的斥候,日夜逡巡在附近,不仅窥伺着我军的一举一动,想必也在暗中观察着百步飞鸿。”
两名士兵正在摇动推杆,一连串的机栝运转之声,宋离拉弓引箭,将一只飞羽箭射了出去,箭簇斜钉入雪坡,那毛毡帽缩了回去。
“宋将军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呢?省得他回去通风报信!”武嫣愤愤跺脚。
宋离摇了摇头,对两名摇杆兵士道:“准备好了么?”
“马上就好,将军。”兵士们运力更盛,武嫣听到有流水声从脚下一涌而上,那一刹那,像是有什么机关被拨动,木质箭簇从巨鸟的双翼直直喷出,竟在百步之遥的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针眼。
那突厥斥候跳起来,朝着营地狼狈逃窜。
武嫣恍然大悟,连看女将军的眼神都满带着仰慕,“原来你留他性命,是为了让他转述百步飞鸿有多么的厉害,这样敌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仅如此,百步飞鸿也确实不停地在进行修复和改进。另外两架百步飞鸿也在郭副将的督促下努力筹建,我想,机关术不仅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因为只需要两人便能轻松操控百步飞鸿。木羽箭也能成为临时可替代的武器,最主要的一点,敌人无法靠近城池,只要等到方将军的三万援兵,我们就有击退突厥人的希望。”
“怪不得刺客说内应的目标是在百步飞鸿。”武嫣抬起头:“宋将军,你说内奸会被安插在什么地方呢?”
这也是宋离所忧心的问题,一直蹲下身子细心揣摩的冬婵,突然道:“奴婢很想请教宋将军一个问题。”
宋离道:”嗯,但说无妨。“
冬婵道:”木羽箭是以人力来驱动的么?“
宋离见她抚摸摇杆,摇头道:”当然不是,摇杆只是为了触动机关,真正把木羽箭源源不断地灌输进百步飞鸿的内部,并作为驱动力的是……“
她话未说完,一名兵士跑来,抱拳道:“将军,方才有西坊的百姓来报案,说是自家的孩子失踪了。属下问她为何不去县府击鼓,她说已经两天都没找到,情急之下只能来军营求助。”
弓月令的脸红了红,尽力解释:”县府已经派巡防营的人马挨家挨户搜查了两天,可就是奇了怪了,娃娃又不会出城,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说着又咳喘起来,一旁的青衫男子抖出几粒丸药,他颤抖着吞下,这才脸色稍缓。
宋离问道:“巡防营、军营,还有瓮城可曾查过?”
”这个……下官不知。“弓月令惭愧道。
她下令让兵士通知郭副将搜查巡防营、军营,一定要找到幼童下落。秉承着身为县府父母官,更应该为民解忧的原则,弓月令也下令彻查县府,万不能在战前造成城内恐慌。
接下来就是武嫣所问的内奸可能潜伏在哪的问题,宋离方才转过身,两名推动轮轴的兵士弓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宋离问道。
“禀将军,轴承突然卡住了。”身材稍微低矮的兵士从木齿轮中钻出来,“您看这个。”
宋离接过,这是一块墨绿色的软皮,手感粘稠,她凑近鼻间嗅了嗅,脸色陡变。
“这是羊皮,但上面的黏液分辨不出是什么。把此物黏在轮轴,一时半刻不会显现出问题,一旦兵刃交接之时,却关乎弓月城所有人的性命。”
两名士兵面容惊惧,一同检查其他轮轴是否也有相同的革皮。
副将郭巡赶来后,一听说此事,黑着脸叫来守卫,挨个讯问。
宋离凝视着他的背影,把他唤来道:“郭副将如何看待内奸之事呢?”
郭巡垂头想了一阵,再抬起头时,语调坚定:“内奸不可能是值守。以末将来看,从扫雪的杂役兵、检修百步飞鸿的机关师,再到送饭的士兵亲眷,皆有靠近百步飞鸿的可能。内奸不会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凡是越不起眼之人,嫌疑反而越大。”
宋离茫然看了看在场之人:“机关师、杂役兵、探亲的家眷。”
“还有县令大人和他的两名宾客。”
郭巡道:“末将最近常见县令大人来瓮城慰问,身边永远跟随着慕药师和莫先生。”
弓月令脸色煞白,连喘数声,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解释道:”将军是知道的,弓月城实在太小,朝廷只给县府配了一名文史官,凡是有关将士们的口粮补给、武器、棉衣等物,皆得由下官亲自探访再从府里调拨。近日气候越发寒凉,下官多跑了几遍,记录所要补充的棉衣件数,故而常常被郭将军看到。“
“而莫文莱……”他转向盘腿坐在地上画画的书生,皱了皱眉毛。
“莫先生是下官最为欣赏的士子,虽一身才华不得施展,却从不怨天尤人。他一旦动笔,除非画完这百步飞鸿,否则任何人都干扰不了他。”
莫文莱咬着狼毫,仿若置身仙境,似乎对内奸之事一无所知。
但众人的议论,他或多或少也听进去一些,当下不悦道:“慕药师也常出入瓮城,我说各位怎么不怀疑他?”
一直帮着弓月令顺气的慕药师,温言解释道:“将军知道,瓮城内的大部分士兵都受了伤,天寒地冻,疼痛虽有所缓解,但若不妥善处理,拖久了伤口溃烂恐危及全身。寰宇身为医者,照顾伤兵本就是分内之责。”
宋离忧极反笑:“这样看来,大家都有嫌疑。”
郭巡眸光一亮,“以末将来看,不如从巡防营调拨出一队人手,紧密监视百步飞鸿,只要有人敢动手脚,就立即拘捕起他。”
武嫣抱住宋离手臂,“宋将军,本郡主认为,敌人不敢露出马脚,反而捉不到内奸,不是么?”
宋离拍了拍她手掌:“内奸在暗,我们在明,大战在即,内奸不能不捉,但守城之任乃重中之重。不能以百步飞鸿作为诱饵而出现任何差错。所以,我同意郭副将的建议,从巡防营增援人手,若是内奸现身最好,若他不肯现身,我们只有等。”
武嫣泄了气,冬婵凝视着执画笔左右摆动的莫文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