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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一天,房产中介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有人看中了她的房子,想要看房。
她甚是感叹中介的敬业,这都马上大年三十了还在工作,简直可歌可泣。
最后约在了年后的大年初六看房。
大伯母听她打完电话,忧心忡忡:“为什么要卖了你家的房子,这样以后你回来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凑过去搂住大伯母的手臂,撒娇道:“大伯母,你和我们去北京吧,哥哥也在那里工作,我也在那里工作,我们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一起住好不好?”
大伯母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左邻右舍的都处成了亲人,你们在北京好好工作,想大伯母了就回来看看,我在这里,你们好歹回来也有个去处,不至于回来拜祭你父母和奶奶都要去住酒店。”
颜茴靠在大伯母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这个话题太沉重。
大伯母叹了口气,接着说:“大伯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辛苦,可是阿茴,你父母的赔偿金还有他们保险的理赔款,在你成年之后都转给你了,你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就不要委屈自己。你父母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到他们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小阿茴这么辛苦,至于房子,还是不要卖了,大伯母会经常过去打扫,或者咱们把它租出去,这样房子也好有点人气。”
颜茴想了想,说考虑考虑。
卖房子是奶奶提出来的,说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住过,空着也空着,不如卖了后她去北京买套房子,付个首付,这样她在北京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大伯母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吧。在北京买房也可以,你父母留下的钱,都是为了你可以过得更好,你别觉得愧疚,他们才是最想你好的人。”
颜茴嗯了一声。当年那笔巨额的赔偿款,以及父母买的保险得到的理赔款,都被她存了信托。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就都留给孩子,自己没有孩子,就留给颜荆的孩子。
这个世界她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总是要为他们留下点什么的。
吃过午饭,颜荆说约了人谈事要出去一趟。她便蹭了个车,要他开到自己家里的小区。
颜荆握着方向盘回头看她,“房子有人要了?”
她嗯了声,“还没想好是卖还是租。”
“也好,你自己定吧。”
颜荆启动车子,开上了马路。
马上就要春节了,街道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路灯上挂了大大的中国结,和红红的灯笼,在凛冽的寒风里东摇西摆,来回晃荡。这大概是年味的最后一点倔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春节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感觉。买点坚果,做一桌子菜,吃完再看看春节晚会,除夕就过去了。这几年市里禁烟火,大街小巷都不让放炮放烟花,本来就不多的那点儿年味,彻底没有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她小区的门口。
她下车关上门挥了挥手往里走。
颜荆摇下窗户探出头来问她,“一会我来接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颜荆嗤笑了一下,关上窗户扬长而去。
她被嗤笑得莫名其妙,我自己打车回去还得罪你了?
等回身看到周耘和陆冬青手牵着手走过来,才恍然大悟。
啧啧了两声,某些人就是口是心非,不是说了没关系吗,跑什么?
都是成年人了,一点儿都不诚实。
周耘和陆冬青没看见她,两人亲密无间的走在一起,不时淳淳细语,耳鬓厮磨,一个笑魇如花,一个温文儒雅,是热恋中情侣的样子。
两人从小区门口出来,转道上了往西的人行道。
颜茴收回视线,进了小区。
她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这是第四中学的学区房,还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买了下来,等她上完小学便搬过来了。
小区里没什么变化,除了进门口加了几个充电桩,往里走,几乎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个夏天种满月季花的小花园,会在冬天光秃秃的被修剪掉枝条只留下冒出土的一点主根;她的乌龟死掉后,她把它的尸体埋在了花园旁边的一棵杏花树下,还用石头给它立了个碑。
绕过小花园,就能看到周耛住的那栋楼,对面,就是自己家的楼。
她站在楼下抬头望去,四层的窗户紧闭,什么也看不到。又偏头看了看这边楼的三层,见到有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她有点近视,隔得远,看不清人。
某种不知名的心虚突然就占领了高地,她迅速的低下头,拢了拢外套,朝自己家单元门口走去。
这种二十世纪初期的房子,典型的六层小矮楼,没有电梯,全靠爬。
她呼哧呼哧上了四层,倚在护栏上喘了口气。
太久没运动,都快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歇了一会,掏出钥匙开了门。
门窗紧闭的原因,房子里面显得暗沉沉的。她打开了玄关处的灯,往里走,看到沙发电视茶几餐桌都盖上了防尘布,地板有一层细细的灰,走在上面都留下脚印。
她满腹辛酸的到处看了看,摸了摸。然后去厨房找了个盆和一块抹布准备打扫。
太久没有住人,水龙头费了老鼻子劲才打开,哗啦啦全是黄汤子水。
她耐心的等了等,等到水流清澈了,才把盆接满。打了水端去客厅,又把所有的防尘布都拆下来扔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
大约是大伯母隔三差五会过来打扫一下,洗衣机居然没坏,轰隆隆转起来的时候,她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转变便看到对面三层的阳台上,那个身影还在那里,他右手靠在栏杆上,左手拿烟,抽一口,细细吐出,一双眼灼灼的看着她。
时间倒回去八九年,那会儿她一天到晚恬不知耻的哼着“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能够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现在她只想问问苍天大老爷这到底是什么孽缘,为什么一天遇见八百回,还没完没了。
她有点尴尬的挥手笑了笑,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点自讨没趣的转身进了屋里。
这套房子里有她所有的青春年少的回忆。
当她脱了外套趴在地上把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时,莫名有点想笑。年少不知事,把暗恋这种事情玩得也忒矫情了,当她试了四五次密码终于打开日记本,看到里面自己用幼稚的文笔写着“暗恋就是年少时刮起的一阵风,它或扶摇直上,或风起云涌,或按兵不动,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直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