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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又三年、又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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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回宫之日算起,明华宫后花园中的春华秋实枯荣了三次。

    白承夙已年过十八,这日下了朝堂归殿,见了殿里的内侍,淡淡问道:“她今日可是又出去玩了?”

    侍卫道:“回主上。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了。只是连喝了七八坛子酒,现下已在少傅府寝殿歇下了。”

    她的府邸原本就与太子宫殿在隔邻,只是今日时间已经晚了,通门间落了锁。

    太子步入自己的寝殿内更了衣,换上一身常服。摒退众人后,手脚麻利地出了院子就攀墙,身子一晃入了隔壁的府邸,轻松跳下,到了她窗前轻轻叩窗道:“无虞?”

    跟师父跟得久了,学得连大门也懒得走。

    窗里有一盏豆影般大的灯还留着。

    “小树来了?”里边即刻便有回应,有人跑来支起窗子道:“今日那些磨磨唧唧的事儿又忙完了?”

    白承夙站在窗外,略一点头,他的身形自三年之前又高了不少,在灯光之下的剪影已经显得颇为颀长俊逸。

    无虞掀开了窗,却依然是三年前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女模样,脸上白白红红,还带着些醉意,懒懒地靠在窗框上招呼他:“师父教你的诀儿可练好了?”

    十八岁的白承夙有些苦恼地道:“背了些许,但朝中事多,全部融会贯通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无虞突然一副理解起自己老爹的苦心的样子来,摇头晃脑道:“果然是天资不够。带徒不易,太不易了。”

    也就是在白承夙面前捂得好,半桶水没洒出来。

    白承夙想了想,道:“无虞,你可曾思虑过,修道是为何?”

    为何?无虞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自她有记忆以来,就跟阿爹住在普渊山上,日日做完功课就被散养,一过几百年,除了在半山腰捡到青鱼外,再未曾见得半个外人。

    直到遇见小树,才算到了一回人间。然而时日尚短,人间到底为何物,她还没参透半分呢。更不知何为道,何为为何。

    想到这层,她脑子绞成一团乱麻,摇头坦诚道:“我不知,小树你知道?”

    白承夙亦摇头,心想我至今还修这个仙入这个道,自然只是为排遣你无聊寂寞。嘴上却说不出来,只是说道:“你且先开门,让我进去吧。”

    他们讲了这么半天,仍然还是站在窗里窗外。

    无虞哈哈一笑,赶紧踅身开了房门,迎他到前厅坐下,不知道从哪里捧出半坛子酒来说道:“今日我得了好酒,是坊中杏花酒苑兜底的酒。连喝了好几坛,本来快要喝光了,想起来给你留了点儿。”

    白承夙笑道:“亏你还惦记着我。

    无虞抚掌:“这是好东西,等到回山的时候拎两大坛子回去带给阿爹,他一定不忍心责罚我了。”

    只要听她念起阿爹,白承夙心中便会涌起些许不安。只是这几年来,倒也习惯了。

    他在凳上坐下,手里摸着那小酒坛,终是把思忖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我如今年已十八,如今兼司骁骑营都统,掌管京内三万八千人马。父王是在放权于我了。建府三年,本来是早该立太子妃。朝中有部分人以此为由进谏良久,明里暗里的下绊子……只是如今,好像避不得了。”

    无虞听了,什么骑什么营地琢磨了半天,终于悟了:“这么说来,就是小树你要成亲了?”

    白承夙一时无话,点了点头,又摇头。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口干舌燥。干脆掀开了案上的杯碗盖布,拿了只酒杯出来,倒上无虞给他的酒,一口灌下,才道:“是……也不是。”

    无虞一掌劈来:“你又这样说话。”

    白承夙驾轻就熟地一偏头,轻易躲了过去。又连接倒了好几杯,统统灌下去,面上渐渐显露出潮红色。

    无虞也不打他了,在他边上坐着,托腮道:“人间的事,就是奇怪。什么时候要这样,什么时候又非要那样,条条框框好不自在。我这几年,实在是看得半明不白。”

    旁边白承夙放下酒杯,方才开口说话:“无虞,若是你不修道,是否就能长大?”

    无虞听了这话一掀眼皮子,说道:“瞎说,我都七百多岁了,算起来起码比你大了六百八十多岁,是你的祖姑奶奶辈也不止!只不过我们妖……仙族的年岁不似你们凡人,长得是慢了些。况且,我生来就有道行,这不是修与不修的问题……嗳?你怎的睡过去了?”

    白承夙头蒙在桌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她晃了几晃,卸了发冠的束发松了开来,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正映着屋外月光,一片清寂。

    这一睡,是白驹过隙。

    人间又过七年。

    ……

    白承夙的酒量大有长进,不过依旧喝不过他师父。

    坊间这几年都在流传,太子承夙在宫中养了一只妖少傅。自他十五岁带回国来,到他二十五岁,那妖怪从侍婢拜了明华宫女官,常年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有偶尔瞧见的宫人说,这妖少傅数十年来都是一个模样,从未曾变过。

    太子也不纳太子妃,宁愿称身体有恙,立排众议,对于反对的谏官不惜以雷霆手段铲除。从来都只有这妖少傅陪伴在身侧。

    沉稳持重的岳国太子白承夙,在二十五岁这一年登基为帝,改年号为虞。

    轰轰烈烈繁琐冗长的登基大典完毕。下了正殿御座,器宇轩昂的青年皇帝卸下堂堂冠冕,重重衮衣,换上素色深衣,首先去了少傅的府邸。

    听闻那人不在府上,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白承夙静静地在她寝宫里坐着,手上擎着那杏花苑的酒杯,不慌不忙地一杯杯将她府中的杏花酿往嘴里灌。

    这杏花酿还是七年之前她在坊间偶然寻得的,白承夙后来索性替她将整间酒坊都搬进了宫来,省得她日思夜想,时时跑出去在外边喝得歪七扭八忘了回宫。

    以前他喝三杯便醉,现在,可以喝两坛。

    足以撑到那少女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