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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上学期期末考试,杨烨和你考了一样的分数。刚开始办公室老师们在讨论杨烨成绩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杨烨就是买菜老人的小孙子,因为和他平时表现以及老人讲的‘他顽皮不爱学习’出入太大了。不过,现在我敢肯定是他无疑了。”
“哈哈!”
“原来是我的宝贝女儿‘从中作梗’!”
“妈妈,这就叫‘名师出高徒’啊!”
“哈哈,说的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上学期有一次杨烨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我恰好路过帮他解了围。妈妈,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有多无赖,帮他忙之前,他老是远远地偷看我;之后呢,从第二天起他就天天跟着我上学放学,简直就是一只可恶的跟屁虫!”迎春就像是一个“深受其害”的“被害人”,正在津津有味地诉说着自己的“被害”过程,可她脸上却没有浮现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哈哈——,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
“嗯!”
“迎春,杨烨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你今后在学习上要多帮助他哈。”迎春妈妈已经走出房门,刚要关门的时候,补充了这句话。
“对了,明天下午叫他来我们家吃完饭吧!”刚关上的门又开了,迎春妈妈探进头来。
“妈妈,你干嘛呀!”迎春正想关灯。
正如迎春妈妈所说的那样出人意外。在改完杨烨的试卷后,老师们惊呆了,看着他的总分,就像是看见了外星人在地球上留下的足迹,个个瞠目结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年级垫底到现在的第一名,实在让人意外。
但意外之余,就数杨烨的班主任最高兴了。因为以前他带的班从来都没有人进过年级前十名,现在终于有人站出来给他争了一口气,而且还是第一名,岂能让他不痛快。回家路上,他提着四两小酒,步履轻快,哼起了香港电影《笑傲江湖》中的主题曲——《沧海一声笑》。
三年级下学期,开学第一天。
“同学们,今天我要宣布一个非常重大的好消息!”第一节课,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挺直腰杆,故作镇定,难掩喜色。
“那就是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恭喜杨烨同学在上一次的期末考试中,考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下面就请杨烨同学上台领奖,大家鼓掌!”语罢,班主任激动得热泪盈眶,率先鼓起掌来。
听到班主任这么一说,下面同学就像是一锅进了一滴水的热油,瞬间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讨厌的耳朵。——“老刘搞错了吧?”“这是真的?”“老母猪真的上树了?”
闻声,以前经常欺负杨烨的那几个男生,转笔的,笔掉了;转书的,书掉了;梳头的,梳子掉了;玩玻璃球的,玻璃球掉了……
杨烨忙用破旧的书包把兔子堵在课桌里。在不知道是“虚情假意”还是“由衷佩服”的掌声和目光中,杨烨缓缓起身。从他的座位到讲台,平日里是多么短的距离,而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充满了胸腔,他第一次看见班主任用亲切妩媚的笑脸迎接了他。
“谢谢刘老师。”接过奖状、钢笔和笔记本,杨烨心里想着,“奶奶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杨烨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功臣!你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哈!我一直都在关注你,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历来讽刺的精髓就在于“言行不一”。杨烨的班主任就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能被讽刺的对象,他要是早生个几十年,料想一定会被鲁迅看上,再晚一些,可能会被钱钟书瞧上,更晚一些,或许就会有机会跻身吴敬梓写的《儒林外史》里,然后名垂千古,光耀门楣。
听到班主任这话,杨烨都懒得理他。
下午走在送迎春回家的路上,杨烨觉得自己好像离迎春近了一些。是有形的距离,还是无形的距离?
“喂,跟屁虫,你早上怎么没来接我上学呀?”迎春有些生气。
“我……我……”
“你的手上和脸上怎么都长冻疮了?你是不是没有在家好好看书,到处疯玩去了?”
冬天的风和水会咬人,只要一出门冒风沾水,就会被咬,被咬的结果就是脸上和手上会长又痛又痒的冻疮。为了养活兔子,杨烨满山遍野寻找兔子喜食的野菜,找到之后,用清水洗净,再一日三餐伺候着喂。
“我……我……”
“你书包里藏什么了?”迎春看见杨烨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抱着书包。
“要送给你的礼物!”杨烨把书包放在地上,拿出从捉到那天就想送给迎春的兔子。
“哇!好可爱的小兔子!”迎春把一早上生他的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喜欢吗?”
“喜欢!”迎春迫不及待地从杨烨手里接过兔子。
“跟屁虫,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兔子呀?”
杨烨用手指了指吊在迎春书包拉链上的雪白毛绒小兔子。
“哈哈——”
“迎春,谢谢你!”
“跟屁虫,也谢谢你呀!妈妈说你和我考了一样的分数,祝贺你了!”迎春抚摸着自己怀里的兔子,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不谢!不谢!”
“你还要继续努力呀!”
“嗯,我会的!”
正当杨烨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迎春妈妈围着围裙,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等候多时。
“杨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正在杨烨犹豫不决,左右为难——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的时候,迎春腾出的右手,一把抓住杨烨的左手腕,就往自家门前走。
“别犹豫了,走吧!”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西风颂》。迎春温暖的手牵着杨烨冰冷的手,步履不停,从冬天走进春天。
“迎春,你慢点,杨烨差点摔了!”迎春妈妈见状,又气又好笑。
迎春家住着两层楼的砖瓦房。一楼有一间厨房、一个大客厅和两间杂物间。靠着客厅一面墙后面有楼梯上二楼。二楼有两间卧房、一间书房、一个会客厅和一小间洗手间(兼洗澡和上厕所)。装修简洁,环境干净。
“迎春,还有一个汤就好了,你先带杨烨上楼去玩会儿!”
“好呢,妈妈!”
“换上绵拖鞋吧?”迎春弯下腰在楼梯口拿起一双棉拖鞋摆到杨烨面前。
“……”
“怎么了?”
“我脚脏!”其实是杨烨不想让迎春看见自己袜子上的破洞。这破洞就像是贫穷卑贱在杨烨脆弱心脏上剜的一道圆口子。在未揭开暴露时,疼痛引而不发;而揭开后,浑身便会有地球板块运动般的剧烈痛疼感。
“没关系的!”迎春像是看透了杨烨的心思,自己先换鞋上楼了。
“进来呀!”迎春看着自己房间门外不敢进的杨烨。
“真的覆盖了一面墙啊!”迎面而来的书架挤满了杨烨的眼眶。
“都可以借给你看!”
“……”
“你喜欢栀子花?”杨烨一眼就认出了摆放在迎春书桌上的栀子花盆栽。
“嗯,很喜欢!”
“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
“……”
“你喜欢斯嘉丽吗?”杨烨眼光移到了书桌上一本打开的书。那时《乱世佳人》的下部,书的上部去年迎春借给了杨烨。
“我还没有读懂她!”
“迎春下来吃晚饭了!”
“来啦!”
一楼客厅里,餐桌上摆放着比杨烨家年夜饭还要丰盛的饭菜。
“妈妈,你偏心!平时都是简简单单的饭菜,今天杨烨来了,你就做了这么一大桌的好菜!”
“贫嘴!快去拿三瓶纯牛奶来!”
“爸爸还没回来吗?”迎春知道爸爸忙,但还是问了一句。
“嗯,他医院事多,给他留晚饭了!”
“杨烨,你不要害羞哈,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就是,跟屁虫,我刚才看了,妈妈煮了好多饭,你就敞开肚皮吃!”
“迎春,怎么叫人的!”
“嘿嘿,妈妈,我叫习惯了!”
杨烨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一言不发,然后卖力地吃着母女两人给他夹到碗里的菜。这是杨烨懂事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也许在未来的岁月里,杨烨会像鲁迅在写《社戏》结尾时,那样慨叹:“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