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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露期一行人到了安庐。
安庐的天气比京城更为凉爽,众人映着月色入了城,风时不时地吹,街巷两侧树木晃动,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番子们在主子的授意下,分成了多路人马,各司其职,告知知府、打探消息、观察情况、寻找住所……
时已接近半夜,街上早就没了行人摊贩,唯有露期和魏南絮两人策马前行。
“白日出来转悠看不真切,晚上打马观察倒是可行。”魏南絮的声音在安静的街巷中回荡。
“只能先在城内走走,实际情况需明日出城考察。”露期回道。
他的声音平淡中透出了一股子压抑。
她侧脸望着身后人:“考察完做甚?咱们可没运粮,赈不了灾。”
露期没有答复,翻身下了马,走到路边,手指轻轻捻起泥土揉搓几下,轻笑出生,道:“这树倒是不缺水,日日有人浇灌,可吃的粮食却没人管。”
说完,他起身,背着手,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他的目光落在整齐的街道、样式统一的摊位、大小一样的屋子……
“这儿的知府,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呵,劳民伤财的表面功夫做得真好啊。”
明明是赞扬的语气,说的话确是那么讥讽。露期的声音不大,说完便只身上了马。
两人在黑夜瑀瑀前行,一路回到了驿站客舍。
安庐知府等候在了驿站门口,遥遥望到露期带人返回,忙不迭屈膝跪拜。露期皱了皱眉,顾自下马,将马鞭拋给了身旁的番子,自己则牵起前面那人的马绳,伸出手扶她,待她站稳后,两人阔步而入。
“司公今夜刚到安庐就辛劳夜巡,实在是令下官敬佩之至……”安庐知府从地上爬起,落后一步弯腰跟在露期身后。
七日的车马劳累,魏南絮是头一回如此赶路,累的不行,到了屋子眼睛一闭,立刻去找周公下棋去了。
魏南絮睡下后,露期也步入了自己的房间,他将乌纱帽放在书桌上,头上只余白玉冠,本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可他阴戾回望的眼神否决了一切,安庐知府背后一凉,脑中迅速回忆自己是怎么得罪面前的爷了,迟疑道:“大人,安庐的旱灾劳您费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信封呈送上来。露期瞥了瞥:“这是什么?”
“嗯…额…这,里面是陈述下官心志的几篇文章,大人过目之后便能明白。”安庐知府的眼神有些复杂,笑也笑得别有用心。
露期不做声,将信封搁在桌子上,道:“明日我们一早会出城查看田地情况,你安排好人手,这几天的别出什么事儿。”
“那是自然,下官明白,明白。”安庐知府深深作揖,退出了房门。
后进来一名穿红色锦衣的千户,露期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信封。
那名千户会意,上前,当着露期的面拆开信封,露出里面厚厚一叠银票,他数了数,道:“一万两银子。”
闻言,露期淡淡道:“先派几个人收集证据,事情结束了再动手。这钱……明日再说吧。”
番子领命告退。
房间只余露期一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忽明忽暗时不时“噗噗”作响的蜡烛,身体前倾,将蜡烛吹灭。
他心里对安庐知府的做法不甚喜欢。虽然他曾经也那么做过,做过很多次。
起初是为了哄主子高兴;后来是想坐到更高的位置,跪拜更少的人,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现在,屁股下的位置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一样了,手下的人有能力,贪墨点没事儿,他可以装作看不见,也不会管,但,要是没有能力,胃口很大,野心很足,那他不介意送他去做梦。
露期叹了口气,月光像霜洒在脸上,显尽了孤寂。
“一群酒囊饭袋。”
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到最后没了力气。
………………
无论今夜有几人饿死,又有几人离乡,太阳都照常升起。
魏南絮着实累了,早上如何都不起床,露期没有办法,留下了几个机灵的番子照料她。他则带着一队人马在乡野田间转了一圈。
土地确实是旱了,但说要有多严重,其实不然。虽然几个月都没有下雨,可地下有井,原因是井的数量不多,且覆盖面积不大,导致离井远的田地浇不上水。
这几日是粮食收割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里,能干活的无非就那一个两个。他们要忙着收粮食,没有挑水的时间。因为挑水的效率低,来来回回要挑几十上百次才有可能浇一遍地。
露期只能先稳住民心。人手不够,那就让自己手下的番子,安庐空闲的官员、小吏,世家贵族养的奴仆去帮忙。
有人家的田离井实在太远,田里的庄稼早枯死了,他们吃往年的存粮支撑至今,存粮吃完了,今年的收成又没下来,朝廷的租子也交不上,不少人怕官府老爷抓,纷纷携家带口跑了,成了流民。
也有不少老弱伤残,因为身体支撑不住,要么留在家中,要么死在了路上……
露期带来的人手少部分去打探消息,大部分到了地里干活。
因为安庐闹旱灾,人心惶惶,有心人添油加醋,散布谣言——奸宦当道,老天爷发怒降下了旱灾。他们要打探出准确的消息,将散布谣言的人一网打尽。于公,稳定民心防止暴乱;于私,别人指着你鼻子骂不回嘴没事,不亮刀是不可能的。
而他,只带了八个身手好的番子,站在井边,思考怎么打更多的水。
打水的人多,想打一次水要等人家先来的打完,等待的时间很长,浪费了不少时间。有人说,让官府多打几口井,但是打井所费人力物力时间很大,在如今的处境行不通。
露期手执长尺,量了下井口内圈边距,又扔石头测了下深度,目测了地表与水面的距离,还观察了几个数据,让身后的番子一一拿笔记下。
四周围着一圈半大的孩子,看到了西厂番子的官服,没人敢说话,也不敢上前打水。他们打不到水不能回家,害怕被父母打骂,也怕没有水地里的庄稼旱死,收成不好会饿肚子。
拿了番子记的数据,露期看了一遍没问题,转身才注意到四周围了群孩子。看到孩子们胆怯害怕又深藏怨恨的眸子,露期向着他们作了一揖,道:“对不住。”
孩子们受了惊吓,推嚷着倒退好几步才缓过神儿来,但那位向他们道歉的大人已经走了。孩子们面面相觑,又一拥而上打起了水。
露期手指轻捻着宣纸,闭目沉思一会儿,再提笔写写画画。一直到了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才放下笔站起身,面前桌子上放了足足十余张纸,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图案,那图案像是大桶,连着杆儿。
他叫来手下,将纸递给那人,命那人找匠人把图上的东西制出来,日落之前必须带回来交给他。
那人领命告退,房间内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到了正午,应是吃饭的时候,可他没什么胃口,心里既担心风起云涌的朝堂,又担心面黄肌瘦的百姓。
“咚咚咚。”敲门声想起。
“进。”
“没吃午饭吧?我专门给你做的鸡汤,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只见魏南絮用腿顶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抬着一个黑了底儿的……砂锅!??
露期一脸茫然,但连忙起身将她手中的砂锅接过,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有些靠边,怕不小心碰掉,便向里面推了推。
然后……桌子上光荣地留下了一道锅底粗的黑线。
露期:“……,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魏南絮拍了拍手,手上沾染了炭黑,她走到门口,正巧看见有个番子站在那儿,应是当差的人,不用白不用,她让那个小番子去拿一对碗筷。
小番子还有些迟疑,向着门内的方向挪了几步,偷偷瞥向房内,本想看看司公的意思,但刚瞧见司公桌子上那锅底般又黑又粗的线……他立刻对着魏南絮行了一礼,然后小跑着去拿碗筷了。
不一会儿,小番子就提着一个饭盒子来了,盒子是单层的,里面装了碗筷外加一把大勺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碗筷摆到桌子上,将勺子递给司公,没敢抬头看他的脸。摆完,就提着饭盒急忙退了出去。
司公是个精细人儿,用饭盒装碗筷拿来,干净。
“这是我煲的鸡汤,你尝尝。”魏南絮打开了砂锅的盖子,顺手拿过露期手里的勺子,给他盛了碗汤,一脸期待地等他喝下去。
露期被看得身体发紧,着实受不住她灼热的目光,端起碗,汤有些热,他轻轻抿了一口。
嗓音有些沙哑,道:“姐姐煲的汤很好喝。”
说着,他将碗放在了桌子上,默默地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用最自然地动作伸手接近魏南絮面前的碗筷,就在碰到碗筷的那一瞬间,速度骤然加快,另一只手也不停,拉开桌下的格子,将碗连同筷子迅速放了进去。
然后一脸平静地将双手放回了桌面,端起面前的碗,又轻轻抿了一口。
魏南絮懵了,“你干嘛?我还没吃饭呢!”
露期的声音略微沙哑,道:“姐姐刚进来时不是说,这是你专门为我做的鸡汤么?”
魏南絮愣了愣,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句话,可她只是想让他尝一尝啊,再给一些建议什么的,毕竟是她第一次做饭。
“可我还没吃饭呢!”
露期喝了一大口汤,道:“姐姐的手艺是极好的,这汤又是专门给我做的,不应该是我喝么,姐姐饿了叫人传膳便是。”
他的声音温润中带着沙哑,向着门外道:“青松,传膳。”
门外侍候的小番子手里抱着餐盒,心里寻么着里面人正吃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传自己,便靠在墙上眯起了眼,马上就要睡着了,司公那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突然就回过神来,困意一下子没了,立马在外面应是。
他苦哈哈地跑去传膳。
与此同时,露期正一口一口喝着碗里的鸡汤。魏南絮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她生无可恋地向露期床上躺去。
露期想出声制止,又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了,便噤声不言。
魏南絮将脸埋进被子,这被窝里的味道好闻极了,毕竟是露期睡过的床,也沾上了他身上的味道——清冽中略带松塔的干燥硬朗,她喜欢。
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只听外面的人说:“主子,膳食已经备好了。”
露期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上吧。”
“是。”
随即,房门被打开,进来了五个番子,将菜食一一摆好,随即退出。
在青松正欲离开时,露期叫住了他,“上一杯茶。”
床上趴着的魏南絮见好吃的来了,连忙起身,一屁股坐到桌前。她又重新获得了碗筷。
露期眉毛微皱,见桌上的菜食足足有八成是甜的,剩下的两成烤肉。
他看了看面前没喝完的鸡汤,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端起,慢慢地抿着。
魏南絮吃得正欢,没注意青松进来给露期上了盏茶。
露期端起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注视着面前吃得很开心的人儿,心里没有来得升起一阵满足。
过了好久,魏南絮才注意到露期的目光,道:“有事儿?”
露期想了想,道:“嗯。”
“有事儿就说呀!什么事?”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道:“你先吃饭,吃完再说。”
魏南絮放下筷子,笑道:“吃完了,说吧!”
露期瞥了眼她嘴角的食物残渣,很想伸手帮她擦下,可这样看起来又有些可爱……他把目光从她嘴角移开,没做声。
“绳子和木桶打水慢了些,我在想怎么能加快打水的速度。自己琢磨了一个物件儿,不知道可不可以。”
魏南絮朝着露期的额头伸出手,露期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头,伸过来,我摸摸。”
魏南絮的手贴上了露期的额头,过了一小会儿便松开了。
露期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魏南絮好似在想事情,没有搭理他,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搞得露期心中有些忐忑。
好一会儿,魏南絮才开口说道:“等我吃完饭,下午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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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呼~
发了个大章
昨天的两章字数有些少
今天的多,应该够看吧
我是手机码字,嗯……错别字或许有些多
看到了帮我指出来吧
我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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