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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火中。
她只能无助得匍匐在佛龛前的青砖地上。
房梁燃烧的哔啵声清晰得好似擂鼓,有夜枭呜咽的嘶鸣穿透大火,回应着她的呼唤。
“救命……”
鲜血泉涌般溢出,地面,衣襟,黑的,红的,交相辉映,衬得火光犹如舞动的魔鬼。
红光中,暗影变幻,熟悉的,陌生的,尖叫着,舞动着,透过光暗交错的视线,似乎都放大了好几倍。
要死了吗?
老人说,夜枭啼,阴阳别。
不知道今夜的枭鸣带走的会是谁?
火光中,有人影逼近,雪亮的剑尖伴着银色的铃铛和鲜红的剑穗,“苏颖沅,你在哪……”
“火……”
“救命……”
苏颖沅高声呼喊,双手挥舞,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屋里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原来那大喊只是在梦中。
晨曦透过糊着绡纱的窗棂在地上形成朦胧的光影,铺着宝蓝桌布的圆桌上,瓜灯的蜡烛已经燃尽,只有丝丝青烟荡荡悠悠地从灯罩顶上飘散。
清脆的鸟鸣在寂静的清晨分外悦耳,浓郁的玫瑰花香随着雾气飘荡在空中,这样的情景有好多年没有感受了。
安静放在被子上的手轻轻移动,惊醒了靠在床边的女子。
“四小姐!”
惊喜莫名的呼喊,让苏颖沅歪头过去。
青色的素面杭绸褙子,蓝色的细布马面裙,圆圆的脸红润而健康,乌黑的头发整齐的挽了个圆髻,并排插着两根银簪,只是眼底乌青一片。
“于妈妈。”
苏颖沅挣扎着想起身。
已经七八年没见乳娘了,没想到梦中的乳娘还和记忆中一样,淳朴中带着秀气,而不是自己最后次见到的蜡黄皮肤,疯癫姿态。
真好。
人有时候很奇怪的,即使是在梦中,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就像现在这样。
浑身酸软,还伴着阵阵疼痛。
“于妈妈,我想吃桂花米酒。”不自觉的,苏颖沅拉着乳娘撒娇,如同少时一般。
乳娘轻轻地扶起苏颖沅,先帮她披上夹衫,又把个姜黄的细葛引枕垫到她背后,“好小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别说桂花米酒,就是酥油鲍螺,于妈妈也给你做得。”
“酥油鲍螺让宝蝶去做,我可不要妈妈这么辛苦,我现在只想吃桂花米酒。”
于妈妈满脸疑惑,奇道:“宝蝶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是啊,不知道在梦里,宝蝶会不会出现,这个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丫鬟,前年就病逝了,至今苏颖沅都还记得她那一手苏式点心整个王府也没人比得上,就是专门买的那几个师傅也没她做的合自己口味。
落地罩的帐子被人撩起挂好,小丫鬟们鱼贯而入,不管是拎水壶的,还是捧帕子的,都是轻手轻脚。
苏颖沅想下床穿衣洗漱,却被于妈妈按住。
围了大帕子,就着小丫鬟手里的脸盆,苏颖沅简单的洗漱,好在是在梦中,这要是在王府里,还不得给嬷嬷们念叨死。
“哎呦,你们怎么能让姑娘坐起来呢?”
刚用清茶漱了口,还来不及让小丫鬟出去,落地罩后转进来个穿桃红色月季花褙子的女子,高挑的身材,蜜色的皮肤,细细的眉眼,一说话眼角就挑的老高。
香姨娘。
如果说苏颖沅在家时最讨厌谁,香姨娘若是认了第二,没人排得了第一。
不是因为她只称呼自己为姑娘,而不是小姐,实在是看不上她的人品。
一个爬主子床的侍女,却妄想自己是怀远侯府正经主子,就算她是自己大哥的妾室,也不过是给大哥暖床的罢了,处处拿乔,处处摆谱,更是在大哥去世后,卷了细软逃出了苏家不知所踪。
可恶,做个梦,都这么倒胃口。
看着眼前丫鬟打扮的香姨娘,苏颖沅只觉得想吐。
也许是心理作用,才刚想吐,一股子腥辣就直顶喉咙。
“呕,呃……”
就着漱盂吐了个眼冒金星。
乳娘一边帮她轻拍后背,一边让人端了温水来。
一连漱了四五次,才算把口里的苦辣酸腥去了个七七八八。
无力地倒在引枕上,看着屋子中央张口结舌的人,苏颖沅连应付她的力气都没有。
“你来干什么?”一手抚额,一手揉腹,好难受,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些。
“啊。”香姨娘立时回魂,道:“老太太听说姑娘昨天夜里看热闹吓到了,让我送了安神汤过来,给姑娘压压惊。端上来。”
后一句却是对身后跟来的小丫鬟说的。
大晚上,看热闹,这是送药呢,还是绵里藏针替老太太来告诫自己的?
是想说自己不安分,不懂规矩吧?
如今吓到了,是自己活该。
甜白瓷的小碗,大半碗乌黑的汤汁。
苏颖沅清楚记得,香姨娘在爬上大哥床以前就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名唤香儿,很是得祖母喜欢,要不然也没胆子敢在府里横着走了。
“药搁在那,你去回了祖母,我没事,睡一会就好。”
翻身向里,这就是要撵人的意思了。
是药三分毒,不就医,不问诊,随便吃药,谁知道会不会吃出个好歹,何况是香姨娘送来的东西,苏颖沅天生排斥。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这人啊,吃五谷生百病,就算姑娘不是存心的,这病了就得吃药,不然耽搁了,老太太会伤心的,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老人家不舒坦吧?”顿了顿,接着道,“再说了,咱们老太太心善,怎么也不能眼看着姑娘糟蹋自己身子是吧?”
忤逆长辈,是为不孝。
当年自己没出嫁前,没少受她明里暗里的挤兑,哪次不是打着祖母的名义?等自己嫁到了豫王府,又硬生生地从金陵追到京城,想从自己手里捞好处,还逢人就说她是自己的亲嫂嫂,是看着她长大的。
“我说了,我没事。祖母那里,我等会就去请安。”
咣咣当当,甜白瓷的小碗连着红漆描金海棠托盘一起打翻,漆黑的药汁把雪白的杭绸挑线裙子染成了泼墨山水。
“啊,我的裙子……”
高亢的女声惊得门外树上的鸟儿扑棱棱的飞起,飞远。
苏颖沅也是怔愣,她不过是翻身坐起,本该站在屋子中间的人怎么就到自己身后?
“香儿姑娘,香儿姑娘……”
被挤到一边的于妈妈无措的看着又跳又叫的香儿,想上前帮她擦裙子,又怕越擦越脏。
“姑娘,我要告诉老太太。”桃红的身影一扭一扭伴着哭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