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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那边还有瓜要收,村里的卖瓜队伍下午也快回来了,也有他一份钱呢。
瓜不是必需品,所以在商阳这刚刚温饱的地方卖不上价钱,外界据说兵荒马乱的,很难卖到齐楚,有能力走这些商道的商号也不会贩几车瓜回去。
一斤麦子换三斤瓜,一个铜币十斤瓜。
谷贱伤农不外如是。
时令蔬果,卖不掉只好自己吃,这也是底层人为数不多的尽情吃甜食的时候。瓜产量高,糖分足,商阳人吃瓜增肥,已经是传统。
丞在瓜地里忙活,帮着大人把瓜运到田头,堆成一堆。下午时分的烈日仿佛能点燃大地,瓜田里没有阴凉处,他顶了个草帽,脚底下尽是啃的干干净净的瓜皮。
但是农夫们已经习以为常,肩上披着一块湿布巾,一刻也不停歇。
时间在煎熬里过去,头顶的太阳从刺眼的白色慢慢变成了玫红色,天地间开始起风了。
无数年来,农夫们都看着中天的太阳,看着它每天渐变色,再过不多久,月亮就该从它消失的地方慢慢浮现了。
丞抱着一个瓜,在暗红色的日光里往家走。
今天有些不太对劲,他走到柴门,黄狗还没有出来迎接。丞疑惑间,闻到了一股香味儿。没有错,那是烧鸡的味道儿,他不可能会忘的。
距离上次吃烧鸡已经过了很久,那是村子杀了一伙流寇,乡勇从俘虏嘴里掏出了财富所在地。镇长举办了宴席。那滋味,啧啧。
可是自己家怎么会有烧鸡呢?糟了!那个老头!
他从香味儿里挣脱,打开门,往水井边儿一瞅,一地鸡毛!
丞带着理智冲向灶房里。
果然,老头和狗都在灶台边儿,火灶烧的旺,锅里炖着鸡,一人一狗直勾勾的盯着冒出的烟儿。魂儿都被勾走的样子!
“老头儿,鸡从哪里来的?”他语气里有些不善。
“嘿,换的!换的!老夫下午饿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听到你家隔壁有鸡叫,于是拿了一本书跟那妇人换了个鸡,你不信,自己去问。别打扰老夫吃肉。”
丞将信将疑,求证还不简单?
“花婶儿,花婶儿,是我”
里面传来应声,他又接着道“今天有个老头跟你换鸡了?”
妇人开了门,她穿着浆洗的发白的粗布裙,上衣是廉价的靛青色的短袖衣。冲着丞一笑,“我正要饭后找你呢,柱子跟木匠去砍树了,我认字不全,就看着像是修行典籍,你来帮我瞅瞅,书里写的啥。”
一本崭新的书,他看了封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正气决》,又翻到背面“秦,咸阳城东市,清晰印刷铺印刷,清晰印刷铺,不清不要钱!”
丞有些尬的看着期待满满的花婶儿,翻开了扉页。
扉页是一张非常清晰的人体经络图,真的很清晰!他小声嘀咕了一下。
只看到开篇写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天空没有隐去的暗红色的太阳,仍然照耀着人世间,无数万年以来,天地充斥着名曰灵气的能量。
在这个普通人若无病无灾寿数二甲子,修行到那飞升境转换仙体寿命可到360载的世间。
在这个儒释道并存。器道,符道,人道争辉的人世间,没有人不向往修行!修行!修行!
可是普通人根本见不到高深的修行典籍。
这世间连孩子都知道,他们讲究法不传六耳,道不见经传,艺不授外姓,典不出经阁。
哪怕最不入流的门派,每年收徒,也是人山人海。入了门就要发下毒誓,下了禁制,不得泄露。
丞此刻好像听到了天地的某种呼吸,这种呼吸是具有生命力的,在他身体里,在小院子里,在旧柴房里,在瓜镇,在人世间!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哪些不可名状的,或称之为灵气的能量,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吐纳,只是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
丞家破旧小院的灶台边,老头手持锅盖,霭霭的白雾升腾在灶房里,隐约间可以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
“丞小子,你发啥呆啊,这书写的啥”花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呃,呃,有点走神了,花婶,这是一本修行典籍,不是我爹留下的粗浅吐纳能比。你看这经络图,”
人体十四大经络,凡属六脏的阴经分布于四肢的内侧和胸腹部,其中分布于上肢内侧的为手三阴经,分布于下肢内侧的为足三阴经。
凡属六腑的阳经,多循行于四肢外侧、头面和腰背部,其中分布于上肢外侧的为手三阳经,分布于下肢外侧的为足三阳经。
外加任督二脉。任脉属阴,督脉属阳。
“原来有六脏……心肝脾肺肾还有心包……”丞一边看图,一边跟花婶讲,听的花婶一头雾水。
“打住,打住,丞小子,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估摸着也学不会,你先拿回去研究,等学会了再教柱子就行。”
“花婶,不用了,换鸡的老头,不,老先生在我家呢。我看了这个,这个,正气决,不难的。
里面文绉绉的字不用理解,只需要把穴位图看准了,根据里面的吐纳方法去感知灵气,在正午时最容易。”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暗红的太阳,
“嗯,这个时候应该不太容易感知。然后观想穴位,引灵气入体就行。你们先记住经络图”
说完,丞把书递给发懵的花婶,一溜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老先生,你那书还有吗?”
此刻老头已经坐在院子的破木桌子边上,手里拿了一个油汪汪的鸡翅,啃的正兴起“老夫是个小偷,当不起你的先生,嘿,小子,脾气上来的时候老头老头的!”
丞挠挠头“这不是您老表现太差劲……”他有些尴尬,想着这不是求人的话,正思索,突然灵机一动“老先生不如拿这书当房租?住到什么时候都成。”
“哈哈哈”老头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也不擦手,从怀里摸出一本正气决,扔给了丞。
丞慌忙的接住,小心的撩起衣服,用衣角擦拭油污,那烧鸡的香气从书皮上散发出来,他吞了一下口水,盯着桌子上的那只冒着热气的鸡,肚子不争气的咕噜起来。
“吃吧,吃吧,瞧你那样!”
“嘿嘿,嘿嘿……”
一只鸡好像两口就没了。意犹未尽的丞看着身前桌角上一堆骨头渣,有些羞耻。正迎上老头怜惜的目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老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掏掏耳朵,嘬了一下牙,“你小子怎么这么蠢?一只鸡就把你收买了?”
……丞刚刚升起的感激一瞬间被压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把鸡骨头渣子收起来倒在了狗盆里。
黄狗闻了闻,摇着尾巴,无辜的瞅着丞。
“你吃过的骨头渣子,是老夫这辈子见过最干净的骨头渣子,一点油花都不留,狗都不吃!不过好歹比别人不吐骨头的好”
老头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那里只有明月,无数万年以来只有明月。一颗星星都没有。
夏日的夜晚其实有很多的童趣,蛰伏数年幼蝉会从土里钻出来,一定要找一棵树,爬上去,在树梢上,在月光里破壳而出,于晨风里晾翅,在烈日里鸣叫。
于是孩童们会拿着火把,在林间寻找,那是为数不多的美味。
丞没有去,黑夜的房间里也没有点灯,他躺在床上,那本正气决在他胸口,他的手小心的摩挲着,那儿时飞天遁地的梦,仿佛触手可及。
这不是他爹留下的碎石术,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充斥在人间的灵气,感觉到了自己不是修行废物。一切都像梦一样。少年的心思没有这么复杂,只有感激,也就剩下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