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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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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巷子搬迁,很多人远走,剩下的,一切如故。

    闷青的瓦墙,泥泞的菜市场,熟烂到掉渣的炸物。

    在家里换掉衣服,发现门坏了,锁不上,不过没有丢东西,我这里没什么好偷的。

    头发长到锁骨,一穿外套卡在衣领,我气急败坏,拿出剪刀一顿乱剪。

    结果一边长一边短。

    拆迁的原因,这里断水断电,钉子户层出不穷,都是为了拿到更多的赔偿。

    池弋,你回来了?

    熟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是林屾。

    从嗓子里应了一声,他打开门,头发梳得齐整,乖顺得铺在额头,盖住了额头一道很深的疤痕。

    我记得那道疤的由来。

    林屾是孤儿,比我还惨,从出生就没有爸妈,他能活下来,算是奇迹。

    他和我同岁,我上幼儿园,他也上幼儿园。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笑他尿裤子,他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反驳,带头嘲笑他的人由少聚多。

    幼稚的人始终成群结队,林屾孤军奋战在前线,没能抵住他们的攻击。

    到最后,嘲笑林屾已经不是他们的目的,为了不被认为是异类,这才是最终目的。

    为了变得合群,不被孤立。

    在那之后,林屾变成孤岛。

    《孤岛书店》里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我觉得,自始至终,他就是一座孤岛,尽管时间推移,冗久之后,边界与边界会磨合碰撞,可林屾显然等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他最好能长命百岁,能和其他的事物和人的距离近一点,这就够了,人要懂知足。

    譬如住在巷里的所有人,我们从出生就拿着最烂的剧本。

    可我们得演下去。

    弃演太简单了,可看笑话的人始终多于怜惜的人。

    而疤,拜那群人所赐。

    十年之后,他们有礼貌,识大体,知识渊博,懂分寸。

    没人记得在夜间的罪恶里,他们隐藏在角落。

    在林屾荒芜自渡的命里,处处藏着一个以他们命名的原因。

    闲下来之后,我洗了衣服,端着盆去晾,灰白的世界,唯有我的一件绿色裙子充满生机。

    绿色的,艳人的,我所向往的。

    小酒馆的老板娘带来了酒,倚在二楼阳台扶手上,她的猫靠在她的高跟鞋上,倦怠地眯着眼。

    我叫她溱姨,她一直不愿意别人把自己叫得太过年轻。

    没有人知道原因。

    比她年轻的人一无所知,比她年长的人闭口不言。

    不约而同,她的故事是整个巷子的禁区。

    以前,治安乱的时候,她能云淡风轻地经营自己的酒馆,事不关己。

    没有人敢欺负她。

    溱姨活得清醒又孤独。

    我们拉上窗帘,看又老又旧,又长又臭的电影,画质很糙,演员脸上像被打了马赛克。

    看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整部电影在讲什么。

    从午后到深夜十二点,最后困倦地趴在猫的身上。

    溱姨把她的猫养得又肥又壮。

    醉酒的记忆,溱姨问我。

    池弋,你才十八岁,有没有想过,像正常的女孩一样,可以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拥有大到飞上天的梦想。

    有啊,当然有,但是,这些对于我来说,仅仅限制于想。

    最后的最后,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横亘在黑色的枝桠里,我的眼里,一眶黑色的死水。

    我想过拥有明亮的人生,任何人都想过的。

    怎么会有人,会想成为抱着酒瓶,生命一眼望到尽头的人呢?

    可是命运弄人,恰恰地,我就归类为了这一类人。

    对了,下午林屾来我家,告诉我,他去了,去追寻他的梦。

    他说,我想上大学,奉献社会。

    我难堪极了,我像被剥皮的香蕉,赤身裸体,那一刻,我没有勇气对他说任何话。

    只能祝福他,不论是风是雨,前路艰难或者通畅。

    他问我,脸上的神情很高兴,池弋,你要不要去?

    我明知故问,想逃避这个不在我人生规划里的话题。

    当然是去上学,去学校,去高三。

    太理所当然又轻松了。

    去,当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