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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业这个名字,武植自然并不陌生。
闻言他不由得扭头看了陆文秀一眼——她也愣了一下,旋即眉头微蹙,似乎也是有些不解,周义良派人来拜望武植?
但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忽然一白。
当她抬头看向武植的时候,武植却已经走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果然正是当日带着人在陆氏门庭之外围堵的周府管事,钱业。
但这一次,他带的不是一队打手,而是身后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仆役。两人手中,都端端正正地捧着东西,上面盖着青绸。
但关键的是,此时就在紫石街的街巷里,还有几个闲人妇童,正各自倚门观望,一个个都是好奇地看着这边。
看见大门打开,武植出现在门口,那钱业满面堆笑,唱个肥诺,“小人钱业,见过武都头!”说罢,他似也不盼着武植能回礼,当下便转身,将那两小厮手中的青绸轻轻拉开。
却见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匹蓝色轻绸,阳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上好的绸子,另一人手中,却是个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放着四锭大银——最近银子摸得多,武植一眼看出,是二十五两的大锭银子——这居然是一百两银子!
这一下,休说旁人,便武植也愣了一愣。
这时候,那钱业却又转过身来,堆着笑,双手托起手中之物,道:“俺家主人有话,道是此前不识英雄,竟与武都头起了冲突,实在也是不该,这些绸子并银两,却是俺家主人向都头赔礼则个。”
顿了顿,他拿起一张纸,笑着,递过来,“俺家主人还说,既然都头喜欢那几个小奴子,便奉与都头无妨,却说什么借钱不借钱的,实在不必,因此,便命小人将当日都头所赠这三百两银子的文契交还。”
武植又愣。
卧槽,那么好?又送银子又送绸缎,还把三百两银子的借据给我还回来了?
周义良这是要干嘛?
要跟我尽释前嫌?
就因为我忽然交好知县,做了步兵都头?
但问题是,如果把此前自己在陆家门口的一番作为,理解为双方的一次冲突的话,自己可明显是赢了的那一边,而他本来就输了,面子不要的么?前日里还安排了房东那周婆子来逼自己退租,一听说自己做了步兵都头,立刻就跑来交好来了?这样一来,他的面子能站住?
周大官人啊!就这么唾面自干了?
一个步兵都头,就那么给力?
迟疑了一下,武植眉头微皱,并没有去接那钱业递过来的东西。
尽管他已经认出来,那钱业手里拿着,应该的确就是那天自己吐唾沫盖了章的那张借据——其实也就等于是三百两银子了!
此时,那钱业见武植不接,倒也并不着急,混不顾武植的疑惑,与身后已经渐渐响起来的街巷闲流妇童们的骚动和议论,却又笑着递来一份请柬。
“俺家主人说,若早知清河县中竟有都头这般英雄人物,当早日结交才对,延至今日,始知错漏如此之英雄,皆乃是他的过错。”
“因此上,命俺来登门赔礼之余,俺家主人又特命人制备下一桌上好的酒席,今日当遍邀城中时流名望,认真个与武都头结交一番,方不负都头英雄如此!望都头万万莫吝尊步,能移步则个,届时,彼此把酒论交,岂不快哉?”
“这便是俺家主人亲笔写下的请柬,连同这借据,并这些微小礼,万望都头收讫!乃不负俺家主人结交之意!”
说话间,他不但又把手中的借据并请柬递了过来,还示意那两个托着东西的青衣小厮,也都近前一步,躬身奉上礼物。
武植的眼睛又再轻轻眯起。
瞥了他们一眼,又瞥了街巷中的闲人们一眼。
恍惚之间,他隐约猜到了一些那周义良的打算——他从来都不认为,能称霸一方的恶霸们,就单纯只是脚底流脓、无恶不作的混蛋。
反正那啥西门大官人绝对不是!
这周义良能够交通官府、称霸清河县多年,也绝不会是个头脑简单到只知道坑人害人、暴力压人的家伙。
这个时候,低头看钱业,见他脸上只是堆笑,“都头?”
武植正要说话,身后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衣袖。
他当即回头,见是陆文秀。
她脸色有些苍白,脸上满是急色,低声道:“叔父,请借一步说话!”
武植摆手,豪迈一笑,“不必了!”
陆文秀闻言脸上愈急,当即忍不住道:“叔父,财帛固然动人心,然于叔父而言……”
她才刚开口,武植却已经再次举起手来,摆手,面上神色不变,却是扭头,对那钱业,笑道:“俺武植算个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街上走卖炊饼的卑人而已,岂敢当周大官人如此看待?”
听到这话,那钱业不由得面上一喜,正要开口,却听武植又继续道:“得蒙周大官人如此看重,实在也是惶恐!今日既然大官人如此着意结交与俺,俺却怎么好不领了这情分?”
那钱业闻言面上不由笑得灿烂,躬身,奉承道:“都头明见!”
而那陆文秀脸上却不由得越发苍白。
但便在此时,那武植却又继续道:“不过么,周大官人若是真个要与俺结交,倒也不需这些个劳什子,什么银子、什么绸子,俺本是一个卖炊饼的,衣食皆由勤俭来,此后乃做了那步兵都头,衣食皆仰官给,却要这些作甚?”
“若依俺说时,大官人不如盘点过往,将过去这些年霸占勒索的那些钱财,都尽数退还人家!被他逼死的人家,也尽都到逝者坟前磕几个头,然后便到衙门里去自首!如此一来,俺武植便认他是一条好汉!”
“到那时,若哪个敢说大官人一句闲话,不须大官人说,俺武植自去打烂了他的狗头,与大官人解气!待大官人坐足了监出来,俺武植必以兄视之,甘做驱使,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哦,对了,若是大官人论罪当斩,他去之后,俺也必年年祭奠,除死方休!”
说到这里,他微微俯身,脸上笑容已是渐渐收起,只是逼视着那管事钱业,道:“恁便这般将俺的话记下,回去说给恁家那周大官人听,一个字都不许漏了,以免大官人错会了俺武大的好意!恁可记下了?”
当此时,不独那钱业,与院中陆文秀,便钱业身后那两个小厮,乃至于此时紫石街不少支棱着耳朵听过的闲人,也都早已听得呆了。
钱业张口结舌,满脸张皇。
“这……这……”
武植笑笑,又微俯身,道:“至于什么酒席,便尽可省了,恁将俺这话一字不漏地转给大官人听,他若听时,俺武植今日里便什么都不做,当亲手为大官人做一整担炊饼送去,到时俺们把酒闲话,却好让他也尝尝俺武大做的炊饼!”
“这……这……岂可如此无礼?这……何至于此?”
武植又笑笑,“切记切记!恁切记不要记错了俺的话,叫大官人错会了俺武大的一番好意!若是恁这小人敢随意搬弄,叫大官人错解了俺的意思,坏了如此一桩好事,恁须知道,俺武大这手,摊开时揉得炊饼,握起拳头时,却也打得烂几个小人的脑袋!……恁可记下了?”
“这……”
“嗯?”
“记……记下了!”
“一字不漏?”
“一、一字不漏!”
武植满意地直起身来,收回目光,豪爽地摆了摆手,道:“既如此,恁且去吧!将恁带来的这些东西,也都带回去!”
…………
那钱业吭哧片刻,到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只好带着那两个小厮,转头走了。
街上邻居们远远地各自站在自家门口,不时地交头接耳。
武植看着那钱业等人的身影走远,又瞥一眼各左近邻居,没再说什么,却是转身要回来,第一时间便迎上了那陆文秀的目光。
那双本就清亮亮的眸子里,此刻不知藏了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璀璨清辉。
待武植看过来,她目光一凝,登时回神,却是忽然低了头,俏面倏然间泛起一抹酡红,直过耳后,片刻后,却是道:“叔父英雄如此,刚柔并济,自成乾坤!妾……奴要刷碗去了!”言罢,调头就走。
武植闻言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陆文秀想说什么。
事实上刚才推开门一看见那钱业的笑脸,他已经下意识地猜到这件事的不单纯——这次当然没有系统的逼迫,只要自己愿意,其实也完全可以收下对方的示好,但是,且不论对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自己只要这么一弄,人设可就崩了!
是的,人设!
做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还是很爽的!
这个人设,当然不能让它随随便便因为几百两银子的事儿就崩掉!
真要想要银子,还不如跟那火魅做个交易呢!
再说了……周义良的银子,想必一定是会咬手的!
而且,脏!
…………
瞥一眼态度恭敬立在身后不远处的赵复,武植笑道:“老赵,走,看房子去!”
“是!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