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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木盒还在, 村长做主打开了, 里面的三张符箓连字迹都模糊了。
眼看就要二月二了,众人议论要不要再请道士来做法, 可是去年收成不好,没什么余财,想请藏风观的道长来村里一次可不便宜。
尽管早有预料, 可是墨鲤听到他们提起藏风观的名字时, 仍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藏风观的道长可以求雨吗?一次多少钱?”墨鲤装作不知地问村长。
村长听到钱这个字, 就心疼地唆了一下牙花子, 咧着嘴说:“至少一贯罢, 还不算茶水钱、车马钱, 以及祭天的三牲五果跟酒水,加起来可不少呢!”
“可那观里的道长也有区别罢, 就没有特别贵或者稍微便宜一些的吗?”
村长一听, 连忙摇手道:“小郎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老人提着灯笼往回走,他一边摸着胡须,一边长吁短叹:“按理呢,是小郎说的这个情况。可是咱们村子小,还有些远, 大家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钱,还不够那些富户给的茶水钱, 这么一来还有什么指望?能请到那些真人的徒弟, 就满足喽, 反正藏风观里的道长都有真本事,差点儿就差点儿吧。”
因为已是三更天,一些要赶集要卖货的人索性起了,反正他们原本就准备四更天出门,村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村长年纪大了,倒是不用。他回到家里,老妻还在对着狗的尸体掉眼泪。
村长的大儿子拿了一些柴,准备等天明去村外起堆火,将尸体焚烧,再挖坑好好埋了。倒是对屋顶破掉的大洞,很是为难。
墨鲤便自然地说自己修过房顶,能留下来帮忙。
村长的大儿子心生疑惑,因为墨鲤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做粗活的人。
好在瓦片砖块这类东西,家家户户都有点储备,尤其是冬天,得防着哪儿漏风及时补救。村长家里还没有穷到揭不开锅,存着的瓦片只是半旧不新,倒也还能用。
墨鲤不想引人注意,于是他用了村长家的梯子,刚上屋顶就把小腿上某只沙鼠捞了出来。
这一路他走得别扭极了,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墨鲤没办法责怪孟戚,毕竟沙鼠老老实实地抱着,既没有乱动,也没有往上爬。小腿而已,就跟胳膊肘一样,还称不上什么敏感地带,忍一忍就过去了。
沙鼠慢条斯理地用爪子扒拉身上的毛,把它们理顺。
孟戚对那贼的身份有了个猜测,不过现在困于沙鼠的模样,他说不了话,就耐心地看着墨鲤修房顶。
这处破洞不小,却不算严重。
因为房梁没坏。
墨鲤把破掉的瓦挪到旁边,然后就一块块地补了起来,做得又快又好。
早年在歧懋山时,秦逯带着墨鲤住的山神庙年久失修,时不时就要漏雨漏风,墨鲤稍微大一点能用轻功跳上跳下之后,就自己上屋顶修了。
秦逯确定徒弟摔不下来,就随他去了。
有事弟子服其劳,修个房顶不算什么。
后来墨大夫在竹山县行医,发现那些摔断胳膊折了腿的,有一半都是爬房顶出的事,那种顽皮的小孩就算了,如果家里没有青壮劳力的,墨大夫收了诊金后就会顺带看看屋顶的情况,基本都是瓦片松动或者移了位的小毛病,反正举手之劳,墨鲤都给整好了。
像这样的大洞,估计得找泥瓦匠。
平州不比雍州,那儿风大雪大,房子差一点儿都撑不住的。
墨鲤上来一看,就知道村长家从前还是有些家底的,房子盖得十分结实,房梁也很粗,这些瓦片铺上去就足够了,不必另外修理。
村长的儿子爬着梯子上来递瓦片,因为怕天黑,墨鲤看不到,他还打了个灯笼。
墨鲤摆摆手说不用,抬头就看到了隔壁院落里一个妇人抱着小娃往这边张望,发现村长的儿子也在爬梯子,妇人慌忙避进了屋中。
墨鲤继续打听藏风观的事,村长大儿子说话直接了许多,没有村长那么多忌讳。
原来村里说请的道长,其实不是藏风观本观里的,而是藏风观弟子在筇县附近的一个小道观,名叫清风观,只是对外还称藏风观之人。
这是江湖门派的作风,寻常人或者身份不够的江湖人能接触到的只有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能得到真传,外门弟子就学个皮毛,主要为宗门做一些跑腿赚钱的事。
墨鲤听后,就知道这样一个坑村民钱的道士抓了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秘密,房顶放木盒就是个骗人的说法,并没有别的意思。
奇怪的是,既然如此,为何总有贼来扒屋顶?
墨鲤修完了屋顶,天还没亮,村中已经有炊烟升起。
这天是二月初一,翌日就是祈雨节,虽说不请道士了,但是一应事宜还是要办。所以村民们早早地开始忙碌,有去赶集的,也有留在祠堂操办祭祀杂务的。
那个晕倒的贼就捆在祠堂那边,七八个汉子守着。
村长的大儿子见房顶修好了,摸摸脑袋,局促地跟墨鲤道了几句谢,就去祠堂那边了,他家是苦主,怎么说都要问个究竟。
沙鼠跟着溜走了,墨鲤想要阻拦,却没有办法在村长一家眼皮底下抓鼠,只能由得他去了。
村长硬要留墨鲤多住一天,说晚上没睡好,白天不好赶路。
墨鲤原本就要从那贼身上打探消息,于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进了屋子,墨大夫把行囊重新收拾了一遍,那件差点惹祸的金丝甲照旧压在最底层,随后开始思索昨夜那贼失声而叫的时候,村长一家是否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不小,夜里又安静。
可能听到了,只是不知道“金丝”是什么。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是一口浓重的方言,除非确实知道那是金丝甲,或者心里眼里只剩下了钱,否则没那么快想到是“金丝”二字。
这院落面积不小,比起住在正屋那边的村长,倒是只隔了一道院墙的邻居可能听得更清楚。
墨鲤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方向。
如果没记错,正是那个哭得特别厉害的小娃家,刚才修房顶时还看到了,那妇人一身袄子补了又补,小娃也是这个模样。
穷家的孩子这个岁数,衣服都是随便将就的,因为小娃长得快,一个月一个样,民间更有穿百家衣的习俗,即使满身补丁都很常见,墨鲤就没有太在意。
昨日见到这小娃家大人的时候,衣裳也很正常,怎么待在家里就穿得这么破?
隔壁家房子不小,而且不算破败,至少几年前还修缮过,说明原本日子是过得去的。
一个人的家里忽然没钱了,却怕别人看出来,除了爱面子,就是有难言之隐。
加上在短时间内掏空家底的事不外乎三类:遭灾遇贼、生了场大病、沾了赌迷上嫖。
遭灾的事虽大,但就算是最小的家里被盗也瞒不住其他人,而且根本用不着隐瞒,所以不可能是第一种。这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有晒草药贩卖草药的习惯,应该都懂一些药理,若真是患了重病,因治不好败光了家底,村民同样能知道。
所以就剩下最后一类了?
墨鲤有些拿不准,万一那个妇人就是随便穿了件破衣呢?
正想着,窗边传来了动静。
圆滚滚的沙鼠费力地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毛都被刮掉了两根。
墨鲤连忙从行囊里翻出衣服,又把门重新关好,再一转身,房间里已经多出一人了。
孟戚慢吞吞地穿着衣服,看到墨鲤,还挑了挑眉。
墨鲤的目光在孟戚的胸膛跟腹部停留了许久,直到后者把单衣拉上。
“大夫怎么了?”孟戚明知故问。
沙鼠的爪子体会过,大夫的体格比较单薄。
因为化形出来的模样是固定的,只有年纪上的差别,连胖了瘦了的改变都做不到,因为本质上他们不会老,一切都以现在的模样为准,所以想要成为横扫千军的黑塔汉子,是不可能的。
孟戚很满意自己“人”的模样,相对来说,墨鲤那样就要差一些。
以己度人,孟国师认为大夫可能在羡慕自己。
墨鲤:“……”
孟国师难以揣测的时候,那是喜怒难辨,可是好猜的时候,答案几乎写在脸上了。
指望他羡慕?
呵,他羡慕什么?羡慕沙鼠那一身肉吗?
墨鲤宁愿自己体格单薄一些,也不愿意原形是条胖鱼,特别是那种傻乎乎地把自己吃得贼胖,导致脑袋小身体大,身体宽度是脑袋五倍的肥鲤鱼。
当然了,墨鲤不会把实话直接说出来,他伸手一指:
“我在想,你刚才掉了两根毛。”
孟戚僵硬地回头,果然发现了卡在窗棂缝隙里的毛。
“这条缝隙是我故意留的,我觉得应该够了,没想到……孟兄,这都怪我。”墨鲤故作遗憾地说。
孟戚无言以对。
墨鲤开了个玩笑,心里觉得够了,于是恢复了温润君子的做派,正色问:“那贼是什么来路?”
“他轻功极高,江湖经验又足,昨夜差点儿被他逃了,于是我有个猜测,你还记得从那个什么山庄把金丝甲偷出来的江湖神偷吗?”
“你是说李空儿?”墨鲤记性很好,他诧异道,“他不是死了?”
“可能是他的徒弟,可能是他的同门,又或者就是他本人。昨夜他一看到金丝甲,立刻脱口而出,寻常人见了这等宝物,总要发愣一会吧?”
孟戚的说法墨鲤不太赞同,他提出另外一种看法:“也许这人就是为了金丝甲来的,跟我们一样听说青乌老祖拿齐朝龙脉做法,还在其他地方挖出过宝物,现在听了厉帝陵跟金丝甲江湖传闻,怀疑这是青乌老祖的阴谋,于是猜测失踪的金丝甲在青乌老祖手里。”
这村子附近有个灵穴,还特别明显,是人都能看出来。
再听到房顶有求雨物的说法,这贼便动手了。
墨鲤虽然怀疑那道士在盒里放了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是没想过有什么值钱的宝物,这毕竟是别人家的房顶,又不是河底淤泥里无人注意。
不然,跟送钱有什么两样?
方士固然可恶,可也没蠢到这等地步吧?
“咱们得把这事弄清楚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墨鲤皱眉说。
孟戚毫不意外,他对大夫已经很了解了,知道墨鲤并不在意帮了多少人,更不会把这些事挂在嘴上,只是从心而为,想到即做。
“那贼醒了?”
“醒了,穴道没解,不过他什么都不肯说。”孟戚也不穿外衣,就这么往床上一靠,懒洋洋地说,“他想等到穴道冲开逃跑,不过那至少是下午的事了,现在倒是可以先睡一觉。”
“你睡吧,我去村外看看。”
墨鲤说着站了起来,被孟戚一把拉住。
“大夫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不是还有我么?”
“……”
墨鲤看了看他,真的坐了下来,随口道,“我觉得隔壁那家人有些问题,你等会帮我看看。”
孟戚一口答应。
于是沙鼠再次吭哧吭哧地钻出了窗缝,一溜烟跑了。
这次没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