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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山寨的人不多, 心却齐。
一群人挽起袖子翻出自制的弓箭, 提着粗陋的刀枪,趁着夜色赶到松岭。
墨鲤打眼一看,赫然发现其中有钱小郎。
“大夫莫在意, 钱小郎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们了,身手很是灵活。”
“那些都是江湖人, 论起拳脚功夫,远远胜过你们山寨的人。”墨鲤不赞成地说,他原本以为是寨中青壮, 结果连妇孺都有。
算了算, 好像只缺那个老妇人跟没有桌子高的小娃。
孟戚跟墨大夫的看法不一样,他沉思道:“这倒不一定, 他们有地利之便。”
“不瞒二位,因为怕官府围剿,吾等确实在山中布有一些陷阱。”燕岑也来了, 他腰上挂了好几个革囊, 想来装的都是暗器。
大当家板着脸想训斥燕岑不听医嘱,擅自跑来,可是如今情势危急,换成谁都不会愿意留在山寨里等消息。
“算了,你先不要动手,那群人已经去了右山……”
石磨大当家边走边说, 燕岑没一会就有了主意, 随手指着方向, 对众人下了命令。
山寨的人出了山壁缝隙,立刻四下分散,浓黑的夜色完全没有影响他们的行动。
墨鲤有些吃惊,连孟戚也不例外。
“见笑了,兄弟们平日里也经常这么跑……”
孟戚觉得他看低了这位大当家,居深山之中安稳度日的时候,还颇有危机意识,没事还练兵,连夜战都没落下。
更让孟戚意外的是燕岑。
那几条命令听着普通,却是条理分明,只等探到消息立刻能随机应变,打一场不大不小的遭遇战。要说下命令的人没有学过兵法,孟戚是不信的。
一个行走江湖的暗器高手,学兵法干什么?为了保护寨子?
不过现在不是猜燕岑身份的时候,孟戚也没有把这个结论告诉墨鲤。
墨大夫目光随着远处的火把移动,以他的武功,打退这一百来人不成问题,可是他跟孟戚帮石磨山寨解决了这次的麻烦,那么下一次呢?
所以孟戚让大当家选择逃还是拼的时候,墨鲤没有开口。
石磨山寨的位置隐蔽,易守难攻。
如果别人看上了这里的好条件,有意过来争抢,墨鲤还能理解。结果却扯上了什么劳什子的隐龙穴,天授王造反、南边的吴王想要复兴楚朝,可这跟一个穷山寨又有什么关系?
相信斩断龙脉,就能破齐朝的气运,能够让其主一步登天,皇权在握——这实在是荒谬至极!
墨鲤抿了抿唇,少有的动怒了。
孟戚时刻留意着墨鲤的举动,见大夫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冽许多,便知道外面那群人这次算是撞到了铁板上。
说起来,山灵就是龙脉。
忽然来了一帮人嚷着要断龙脉,孟戚听得很不舒服,他目光闪动,开始想着怎么让那个方士有来无回。
“那名叫桑道长的方士,是什么来历?”孟戚插话问。
江湖上的事,石磨山两位当家可比他了解得多。
“应该是太极观的人,他具体叫什么,没人知道。此人在南边有很大名头,据说有呼风唤雨,逆天改命之能。”燕岑咬着牙说完后半句话。
因为身体生来有异,燕岑听多了方士的胡言乱语,他对这些无事生非的家伙恨之入骨。为了揭穿这些人,燕岑下过一番工夫。
世间声名远播的方士,多半都会武功,某些骗人的小伎俩,手不快都做不了,想要旁人信服,总得拿出令人震惊的“真本事”。
所谓骗术一百,其中九十九路都在方士手中。
“方士分为许多流派,如今北边最出名的是藏风观青乌老祖,而南边就是太极观了。我见过的方士,都只是会耍嘴皮子工夫,至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方士,我并不知道他们的斤两。”
燕岑没有直接认定桑道长是个不值一提的骗子。
因为方士实在是一群让人头痛的存在,炼个丹都能轰山炸石。
“好在这次来的是桑道长,如果是青乌老祖……”燕岑苦笑不语。
青乌老祖赵藏风隐隐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势,寻常江湖人不是惧他,就是对他的话十分信服。如此人物竟然是个方士,还想趁着乱世之际参与改朝换代,实在让燕岑吃了一惊。
孟戚但笑不语。
青乌老祖?按照大夫的脾气,今天来的不管是谁,都跑不了。
这时前方隐隐传来了动静,那些火把停滞不前。
“我们的兄弟已经赶到了。”燕岑解释道,“有山壁做天然屏障,想要通过石沟寻找山寨的人,很容易误以为有林子的右边才是出路,我们在那里早有布置。”
因为对石沟迷宫的路径十分熟悉,几人抄了近路,树林已经遥遥在望。
只见数条绳索拉着网兜,把十来个踩了陷阱的人高高地吊了起来。
怒骂声不绝于耳。
“没错,就是这里!”桑道长喜形于色,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七轮陷阱了,在深山里布置了这么多埋伏,不正说明了山寨就在前方。
桑道长刚说完,就看到了红脸膛首领愤怒的目光,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改口道:
“都是贫道疏忽了,这些火把太多,已经惊动了匪寨里的人。”
红脸膛首领的气憋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只能狠狠得记了桑道长一笔,暗想着事情办成了,他有的是办法讨回来。
譬如桑道长为断龙脉,以命祭天,这说辞就不错。
“前面有人!”
忽然一声大喊,桑道长与红脸膛首领同时望去。
果然看到了一个瘦小的驼背身影,他躲在树干背后,似乎因为没有藏好,不小心暴露了,听到叫声,慌慌张张地往前跑。
“追!”桑道长连忙叫道。
红脸膛首领眉头一皱,阻止道:“等等,可能有埋伏。”
树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哨声,那人影跑得更快了。
“庆公真是太小心了。”桑道长不满地说,“那货郎不是说了,整个山寨加上妇孺才五十人左右,不过是一些丢了锄头拿刀的农夫,纵横南九路的庆公竟然怕了?”
说话间,墨鲤等人已经到了林中。
这片老林子的树木极密,人在火把下,看什么都是影影幢幢,辨不清何处有敌。
几个脾气暴躁的江湖人,直接抡刀劈起了灌木与矮树。
红脸膛首领被桑道长几句话激得火冒三丈,他伸手摸出了一块飞蝗石,对着前面逃跑的人影就丢了过去,正中后心。
“铛!”
一声怪异的响动,那人影踉跄了下,跌倒在地。
这动静不像是打中了人,倒像是砸到了铜锣。
原本要为首领喝彩的众人一愣,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去看看。”红脸膛首领怒道。
探路的人万分小心,试了又试,确定前面没有坑,也没有绊绳,持刀戒备着走到之前那人摔倒的地方时,已经没有人影了。
原地放着一口破锅,显然刚才那人是把这玩意背在了身后,所以看起来像个驼子。
看着手下送来的东西,首领差点给气死,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烧,烧光这片林子!”
红脸膛首领一边怒吼着,一边示意手下退出树林。
“不行,不能放火,隐龙穴的风水不能变。”桑道长跳出来反对。
加上他之前鼓动别人贸然去追,不顾埋伏的行径,石磨大当家简直要怀疑这是自己派去的卧底了。
燕岑死死地盯着那个红脸膛的首领,低声道:“竟然是他?”
大当家也认出了这人,对身边的孟戚与墨鲤解释道:“这是洞庭帮的长老庆大成,数年前听说他在洞庭帮混得不太如意,带着一群人到处找活儿干……说白了就是打家劫舍,或者砸一些小镖局的生意,声名狼藉。”
大当家恼怒更甚,这样的人找到了自己家门口,说不愤慨是不可能的。
燕岑打了个呼哨,林中立刻传来数声应和。
“该死的!”
就像桑道长说的那样,庆大成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什么时候在一群农夫手里吃过亏?虽然林中埋伏重重,但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招数,掉进坑里爬出来就是,踩中绳索被高高吊起之后让人砍了绳子就行,根本出不了人命。
“不过是些无胆鼠辈,杀!”
火把被齐齐丢出,灌木没有立刻烧起来,只是冒出了一股又一股的浓烟。
毕竟是积雪初化的时节,想要生火也不是那么容易。
烟雾中,一排箭雨射来。
石磨山寨的人射箭的准头只是普通,不过他们得的命令是往人群里放箭,中不中都没有关系。
这一动作,就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在那边!”
庆大成的手下怒喝着,往利箭射来的方向狂奔,石磨山寨民只放了一轮箭,就立刻换了方向。
“啊!”
第一声惨叫传了过来。
紧跟着是追过去的人慌乱的声音:“都停下,前面是断崖,没有路。”
准确的说,断崖下方是一片树海,黑黝黝的,树冠高过了山崖上方的地面,所以在浓黑的夜色里远远看去,就是林子变得稀疏了,树木也没那么高了。
他们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
失了火把周围又是浓烟的情况下,第一个过去的人失足坠崖。
其他人收势不及,有的抱住了山崖边的树木,有的试图往后退结果撞到了后面的人,这么一个照面,就陆续有四五人滚了下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
“都别乱。”
桑道长话音刚落,后面又飞来一阵箭雨。
燕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革囊,这显然是他动手的好机会。
“慢。”
墨鲤阻止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又多了一只手。
“咳,都是大夫的病患,我就看看。”孟戚义正辞严地说,“大夫说了,不能妄动内力,暗器还是给我罢。”
说完一个巧妙的擒拿动作,从反应不及的燕岑那里夺走了一个革囊。
孟戚还没得意完,赫然发现革囊没有成功拽回。
一只从披风下伸出的手,及时抓住了“飞走”的革囊底端。
——燕岑只是本能,而孟戚忘记了眼前这人不止两只手。
两人发愣的时候,墨鲤伸手把这只革囊拿走了。
“是什么暗器?”
“什么都有,铁莲子、飞蝗石、细针……”
燕岑尴尬地收回了手,孟戚随便捞出一把,就往前面去了。
“大当家,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拎着弓箭跑回来的人说。
随着一声呼哨,数棵大树被同时放倒,然后是高处掷下十几块大石,滚石擂木一起上,迫得这些亡命之徒只能拼命往前跑,而前方就是断崖。
“跳崖,抱住那些树木!”庆大成仗着武功高强,砸飞了一块落石,眼见着自己手下避无可避,气得大喊。
除了一些避开滚石的,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抱住树冠,胆战心惊地听着滚石砸上树干的声音。
火把丢了一地,浓烟滚滚,众人呛咳不止。
“不好。”燕岑神情变了。
这火一起,再想灭很难,而且石磨山寨的人毕竟不是江湖人的对手,他们能躲也能过几招,单对单是肯定要输的。
“撤!”
大当家声如洪钟,压住了一众怒骂跟喊叫。
他们恍惚了下,还以为是庆大成的命令,倒是石磨山寨的人听到声音,纷纷跑出浓烟的范围。
“可恶,纳命来!”庆大成在烟雾里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由分说,携怒出招。
然后他被震得连退七步,胸口窒闷,神情骇然。
“你是?”
孟戚笑了笑,抬手一挥。
火光中,庆大成身边剩下的十多人也纷纷被暗器打中了手臂膝盖,兵刃脱手而出。
“孟国师?!”
桑道长跳了起来,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声音高得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