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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纱暖帐,往往是糜乱的开始。光亮被厚厚的窗帘拒之门外,却见一身妖艳的红衣随意地倚在可容纳好几个人同坐的长软座靠背上。这类软座通常是大型的青楼小倌馆为了满足鸨儿或小倌和客人更多床上所不能及的方便而放置的,当然,往往距床边不远。而显然这厢房内的主人并没有忽略软座存在的用意,温香软玉在怀、左拥右抱还不够,前有娇美的美人儿递上美酒美食供其宴饮取乐,后有温顺的小倌倌为其捶背解忧,好不舒服、好不奢靡。
然而今天这厢房的主人却无暇享受这难得的欢愉,他虽坐拥着俊男美女,眼神却直直地盯着原应紧闭的大门门口那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那张泰山崩于前归然不动的俏脸上各种颜色兼有,心内懊悔异常,草草地让围绕周身的姑娘小倌速速离去。桌上摆满开封的美酒和各色糕点小吃,却失了懂行的人来伺候它们的主人,主人自己随手拈起一块糕点不顾形象地塞进嘴里,目的已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是为了缓解与那两人四目相对时气氛的尴尬,奈何如今这复杂的心境尝出来的只有最厌恶的甜腻味。
可真是难吃至极!定是走时忘了把传送法阵抹去了,到没想到那两个小家伙竟然这么快便破了结界找到了这里,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为师的形象这下可全然没了。
对面的男女正是学有所成的苏酥和雨泽,厢房的主人也正是穷奇。
苏酥和雨泽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帮对方把因大吃一惊而久久难以合上的下巴硬核合上,见室内已没有无关人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穷奇的私属领域。雨泽细心地带上了门,苏酥难以忍受这屋内直冲感官的胭脂味直奔紧闭的窗边,苏酥一番操作之后,微风占领屋内带来一室清凉,剔荡这一室脂粉味,阳光光明正大地照进糜乱暗淡的室内,刺得穷奇眼睛一瞬刺眼。
“呵呵,我竟想不到我们的师傅有这种爱好,是吧雨泽。”
三人坐定后,穷奇倚靠在宽大的软座椅背上故作慵懒,强作镇定,因着软座宽大的衬托而显得有些寂寥,不复先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苏酥和雨泽一左一右分别列坐在软座南面的太妃椅上,苏酥满眼嘲笑戏谑、雨泽满眼满心都是痛心疾首,这让一贯追求完美精致的穷奇大人心里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面上或许因为脸皮厚实仅蒙上了一层酒意微醺的粉红。
雨泽被点名,以袖子掩饰佯装轻咳了几声,平息内心的震惊,恰如其分地遮掩了脸上的红云:“师傅这等无益于修炼且伤身费神之事还是少做些好。”
“咳咳”,穷奇被雨泽这一通软绵绵的教训说的没脾气了,瞪了瞪一旁捂着肚子大笑的苏酥,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毕竟是久经人事的老妖怪,迅速地调整了心态转移话题,“你们走时可有什么异样?可有妖族入侵?”
两人对视,回想了一下破了结界之后的情景,压下心头的不适,摇了摇头。
地上皑皑白骨和各色服饰,只两步远的古树上恰巧在看得见的位置还挂着一个腐烂了一半的带肉头颅和几具被树杈当胸而过的冰冷骸骨,不难看出这一切都经过有心人的精心布置,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那便好,我让素娘安排你们在此地住下,有什么怠慢的你们可以找素娘。”
穷奇传音招呼了一个头顶黑色圆耳、拖着长而细的尾巴、身姿曼妙、衣着不似之前的鸨儿那般暴露,却是一身极为规整的青衣,行至三人跟前两步款款施礼,绝无轻浮姿态,倒显出几分恭敬之意。
这女子上上下下竟是与这青楼酒馆毫不相称。苏酥心下有了计较,起身跟那素娘离去,雨泽推称自己还有些修炼功法不甚清楚要跟师傅探讨几番,苏酥想着平日里的雨泽也是个修炼狂,并未起疑。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红衣居上位、黑衣居下位,正如两人的关系,一人高高在上、一人俯首称臣。
“你为何在结界之外如此布置?为何传送法阵是传送到长梁山胤都?我答应你的并未食言,你又为何如此唬我和苏酥!”雨泽一反一贯温顺的姿态,气势凌然,然心底底气明显不足。
穷奇并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这小崽子第一个问题倒容易回答,第二个问题到有些犯难,总不能说自己是忘记掩盖这偷欢的密道吧,着实有失身份了些。
“结界外的布置我乃是一片好心,生怕有哪些瞎了眼的野兽或妖界不死心的人追杀才如此布置以示禁忌。传送法阵我自然是有意布置,只为方便你有朝一日大成之后寻我助你手刃仇人。”
“如此倒成了我误会你了。”雨泽明显并不买账,他清楚得很,穷奇那布置更重要的是要提醒他如果不遵从他的命令的下场,自从十几年走投无路之时跟魔鬼做了一场交易,他就已经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那当然”,穷奇毫不在意雨泽的态度,笑意盈盈,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如刀子般句句诛心,刺得雨泽心口生疼,“我都没追究你的责任,当初不过随手救的你,为了你还被妖界十大高手群殴,你这十几年通过卷轴传送回来关于小猫咪的情报却少得可怜,我可不是做慈善的,更没有闲工夫养废物。”
笑靥灿烂的如花美眷,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来为了那不可知的目的出卖她?他和穷奇是如此的不对等,连他的目的都无权知晓。雨泽垂眸,想到苏酥时一瞬的温柔被摆脱不了命运的苦涩而取代。
两人谈了许久,久到暮日馀晖落进两人眼眸,雨泽终于起身准备告辞。
“今晚戌时五刻我在这里等你,我的承诺不会食言,也希望你如是。”穷奇起身,脸上少有的郑重。
“我明白,这十几年的栽培我断不会忘,我只希望你能无愧于我和苏酥的那一声师傅。”雨泽弯腰接近90度拜了两拜,巴蛇王族最重礼义,这两拜如十几年前那日尸山血海中那一声回答那般郑重,是最正式的谢师礼。
雨泽转身,推门,素娘早已候在门外,一如往常细心地带上门。背离,即陌路。
屋内只有穷奇一人,独享满室的寂寥孤独,暮日西沉,正是他和那个人最喜欢的时候。
雨泽犹记,那年红衣依旧,少年满身伤痕,沾满血污并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的双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扯着那人的衣袖,手臂的疼痛他无暇顾及、那人满脸嫌弃他视而不见,那双本应澄澈的眼睛不复澄澈,只有人之将死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时的坚定不移。
“求你,救救我。”
“我不救无用之人,我也不救无关之人。你可愿拜我为师、成为我的爪牙、行不可为之事?”
“好。”
一切以利益开始,却不能仅以利益终结。子落棋盘,若无路可退,便只能泥足深陷,谁都明白这铁一般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