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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远方地平线闪耀的金光戳破夜幕宁静的湖蓝。
身材高大的羽人在吃蛋糕,打过啫喱霜的翅膀柔顺地贴在他腰部两侧,用一条阿玛尼定制的束带固定成优雅的杯形。上流社会的人们热衷攀比,奢侈品就像名片,愈加珍稀罕见的烟卷、袖扣和飞行汽车都似乎能帮助人们向着核心圈子迈上一步。
“倚天轮!”大法官西蒙尼热情地朝他走来,关节突出的双手握住倚天轮的手,袖口抖出一块江诗丹顿“人中之龙”。“你好吗?”
“从谋杀案之后,奇怪的符号出现在大街小巷,警备队像疯了一样调查我们在地球的社会关系。唔,或许我可以说,除了这个我的确很好。”
“嘿嘿,当然。”西蒙尼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拿起两杯落夜城产的葡萄酒,晃了晃自己那杯。“来点这个?好酒是不分国界的,虽然我知道你宁愿喝点啤酒。”
一个相貌英俊、举止高贵的年轻人朝他们走来。“这是韩托斯。”倚天轮为西蒙尼介绍,没有掩饰这就是自己正在等的人。西蒙尼微微点了点头,报以微笑。
“这人是谁?”西蒙尼走开后,韩托斯问,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一个政治上的盟友。”倚天轮皱了皱眉,“他今晚过得不会很自在。他是个温和派。”
“干嘛要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楚呢?”
“这是政治。”
“这是文明的内耗。”韩托斯指出,“你们把大量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上是会拖慢种族迈向神坛的脚步的。”
“你的看法有点儿像他。”倚天轮若有所思地望着宴会厅另一边身着严肃长裙的银发男子,“那边那个男的,他叫亨利·蓝玫,出了名的温和派。最近像他这种有回归地球倾向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韩托斯盯着他看,好像对蓝玫很有兴趣。“你怕他。”他轻声说。
倚天轮楞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旁边的一对夫妇,倚天轮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
“你提到他的样子酸溜溜的。”
“他是摩尔拜公司三时区的副总裁,漂亮得像个女人,高尔夫球技术出神入化,但权势远在我之下,我为什么怕他?”
“谁知道?”
“但我想必须承认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倚天轮举起手里的酒:“敬你,殿下。”
韩托斯抿了一口酒,两人漫步到碧蓝色的空中花园,因为他们发现吸引了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宴会怎么样?”倚天轮带着几分骄傲问,“摩尔拜的社交界总是这样热闹。”
“热闹?”韩托斯不以为然,“你们热闹的根源是对孤独的恐惧,那间屋子里弥漫着恐惧。也许只有那个蓝玫例外。”
倚天轮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花园里的全息电视,硕大的空气薄膜上放映着电影画面般的实时新闻:“这玩意儿,叫赛博朋克。他们对画面进行了处理,所有的细节做得既科幻又明艳。久而久之,人们会以为生活真的就是这样。”
“在我看来,视觉元素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们的感知呢。”
“事实上,影响感知的是对比。”倚天轮接着解释道:“没了这些光影,人们就只剩下枯燥的数字、社交压力、价值危机——”他瞥了一眼韩托斯,“——还有死亡。会有更多的人沉迷药品和游戏,殿下,人是脆弱的生物。”
“所以你打算独自承受这些吗?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谁,我明白那对你是一种残忍。”
“总要有人来做。”倚天轮满不在乎地说。
“听起来就像以微小的生命丈量永恒。”韩托斯笑笑,“你是个了不起的羽人。”
“说到您的身份,”倚天轮正色道,“在您拜访我的有限几次里,似乎从来都不是为了找我聊天呢。”
海风从西边吹来,韩托斯鬓角一缕潇洒怪异的金发随之飘拂。他一只脚踏上花园边缘的石阶,眺望着沧海和星辰。
“我这次是从那边来的。”他准确无误地指着明亮的土卫二旁边的一颗星,那颗让所有人爱恨交织的星星。
“地球吗?最近似乎相当热闹呢。”
“我听说了。星际司法警署星区司长,叫‘熔炉’,是吧?”
“看得出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倚天轮一直怀疑韩托斯是个劣质机器人,因为他说话的口型似乎从来也对不上发音。这家伙确实是遥远星球的来客,据说还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名著《小王子》的灵感来源,只不过根据倚天轮得到的信息,他的星球上多的可不是猴面包树,而是法术、权术和那些让人不省心的子民。
“他们围着那个小城做什么?”某天的二时区,倚天轮办公桌上确实放着这件事的新闻,他从来没觉得警署的真实目的和新闻上写的一样:罕见自然灾害。
“追捕逃犯。”韩托斯挠挠额头,似乎觉得他明知故问。
“杀人犯?”
“得了吧,你的想象力没那么差。”
“真想不出来。我是个挺务实的人。”
“确切地说,他们追捕的是某个‘东西’。”
倚天轮喝一口酒,仔细想了想韩托斯的话。他当然不会告诉韩托斯自己也在密切关注地球上的事情。星际司法警署是一群趾高气扬的外星人,多年前降临人类世界的时候也曾是举世瞩目的大事件。倚天轮这个年龄的人从出生起就对这股外星势力耳熟能详。多年以来,他们既不掠夺人类的资源,也从不与人类分享技术,只是一味以星区的秩序官自居。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一反常态地在地球人的土地上布下了宏大的阵势。有人怀疑这很可能是他们对人类发动侵略的第一步,如果真是这样,欧星人倒是省得为独立不独立掐架了。
但是倚天轮不敢妄下判断。星际司法警署的装备虽是笨重的钢铁,但它却飞得比任何人类飞船都快,这是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征服人类对他们而言太容易,动作这么慢根本没必要。他不得不承认,韩托斯给出的解释可能是真的。
“一个来自太空深处的强大生物,一个恶魔,带着来自太空深处的力量。”
“你觉得他们有胜算吗?”
“那可是星区司长啊。”韩托斯饶有兴致地说,“要是他觉得自己不行,何苦来干这事呢?”
“何苦”?倚天轮琢磨着这个词,忽然想起韩托斯带着的是什么口音了,于是会心一笑。
“听起来无论是哪方取胜,人类都有好戏看。”
“人类或许有,但你不行。”
倚天轮又想喝酒,但铁罐已经空了。
“当总裁不能睡觉,没法看戏,这跟我小时候在羽人岛度过那些憋得难受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有不同的话,那就是责任?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别人不想做的事情你得做。”
“这可不像是精灵能说出的话。你叫废墟里的那个什么?它是个超级英雄之类的还是——”
“不可说。”韩托斯眨眨眼,“你理解得对,也不对。他可不只是个超级英雄,他的神通可大着呢。”说着从墙壁内置的冰箱里拿出一罐酒,作势要喝。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能喝这个。”倚天轮皱着眉头。
“是啊,不过这声音很好听。”他来回拉动拉环,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一首轻音乐。
“你还没跟我说过它什么来头——”
“不可说,朋友,我不能说。你最好回去问问‘罗生’的建造者,他们把游戏通向了一个什么地方。记得我很早就提醒过合美·擎天,他开发的游戏走错了方向——或者说,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下正巧百分之百地走对了方向。这么说吧,你们就像鼹鼠打洞,直通地狱之门。我有把握说特洛伊小镇存在一条通往你们这个开放的网络空间的通道,一旦星际司法警署将地球上的实体摧毁,它就将寄生在罗生世界中。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但这只是个开始。”
“刺激?”倚天轮抗议,“我看上去像那么不入流的政治家吗?”
韩托斯没理他。“我的家乡曾经有一个湖,我小的时候,他们说那湖水有毒,而我和哥哥出于好奇,拿一根藤条伸进去,眼睁睁看着藤条在水面下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凋零。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那随着湖底的暗流涌动着的毒液,是时间。”
“想必它的毒素对你的族人们来说不起作用。”
“那里成了度假胜地,孩子们喜欢跑去让时间的力量锤炼自己的身体,他们认为那样会让自己变得很强大。但是他们要留神不要把头埋到水下去,否则等浮上来时就是沧海桑田。”
“永生啊,真让人嫉妒。”倚天轮酸溜溜地说。
“直到后来,湖水变得黑暗浑浊。怪物从里面爬出来。最开始是令人作呕的、像胃一样蠕动着的生物,然后是各种各样只在最深沉荒谬的梦魇中才能出现的恶魔。现在,那座湖所在的山谷入口有最精锐的力量把守着,湖上盘旋着比那些恶魔更高级的邪恶存在,而湖底,则是深不可测的永恒深渊,那‘东西’自深渊深处而来。”
“这是否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出于作为高级文明的愧疚?”倚天轮质问,“恶魔莫不是你们带来的?”
“我这次来的目的是向你求助。”面对倚天轮的质问,韩托斯坦然答道。
倚天轮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罗生世界,我进不去。”
倚天轮还是没吭声。
“你要派你最强的士兵到那个虚拟世界中,杀掉那个恶魔。”
“也许我可以帮你这个小忙。”倚天轮思忖,“但目前形势不利,我的地位并不稳固。”
“这你不用担心,我对朋友一向慷慨。你的地位会稳固的。”
“这得动用不少资源。我需要有不那么超现实的理由说服其他人。”犹豫半晌,倚天轮说道。
韩托斯笑了。“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