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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淳几乎以为他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卫叔柔跟随那位沙弥尼去上香时,白淳就自己一个人在各庙宇间的院子过道里走走看看。
毕竟还是七岁的孩子,见到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时,好奇心早已将他进庵之前的不情不愿洗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瞪圆的眼眸和那粉色小嘴发出的一个个圆润的“哇”。
他在主殿左侧的外墙上看到了爬满墙壁的祈愿人姓名石刻,用的是他不熟的繁体字,苍劲有力的笔锋,鲜明的映入眼帘;每个庙宇的门槛外都站着一位神色和蔼的法师,在她们面前是堆满形形色色香火的木桌,她们朝他笑,可白淳却感到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只要一点头便有可能变成《西游记》里献祭的童儿,被扔进那幽暗的殿堂,吓得他急忙撤退;最令他看得出神的是长廊里诵经的队伍,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老的法师佝偻着腰走在最前头,左手执一面破旧铜锣,右手挥动着裹着红布的木棒有节奏的敲打,嘴里念念有词。
缓缓移动的灰色队伍如同被人下了咒语一般整齐前行,低沉的诵经声绵长悠远,穿透院墙,向天地间扩散。
像是天堂与地狱的和鸣。
白淳隐隐觉得不舒服,他突然想念妈妈手心的温度了。
午饭的时候,白淳见到了前些天在自家大门口徘徊的老尼。她在一张紫檀木方桌前朝他挥手:“阿淳,到这儿来。”山上比山下清冷许多,慧音的屋子却很温暖,周围是淡淡的香火气息。
卫叔柔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叫了声“妈”,并让阿淳唤她奶奶。
白淳没做声,躲在卫叔柔身后偷偷打量这位老人。
尼姑也能当奶奶?
他见过他奶奶的,在一张全家福上。
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一只手温柔的环绕着身着紫色小礼服的年轻女子的肩膀,二人面前是与父母穿着同样款式服装只是尺寸小了数倍的孪生兄妹。
兄妹都随母像,一双凤目波光流转,嘴角含笑。
那时白行义抱着四岁的他一个一个指给他看:“这是爷爷,这是奶奶,这是爸爸,这是······”
“是谁?”
白行义用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笑着说:“是姑姑啊。”
照片里的奶奶分明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红润的嘴唇。与这满脸皱纹,一身灰暗着装的老者分明是两个模样!
白淳好歹也是智慧超群的聪明宝宝,人老了不如年轻时漂亮的道理他自然心如明镜。
但他还是想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小小的挣扎一下。
好吧,他妥协了,他原以为自己的奶奶不一样,自己的奶奶会永远美丽,哪怕老了也如此。
最后他慢慢从卫叔柔身后走出来,极其小声的道了句:
“奶······奶。”
白淳这顿午饭吃得食不知味。
清汤寡水哪有什么味道?白面馒头,玉米羹,白菜根子······白淳东瞧西看也愣是没找见一点肉影子来。
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T _ T ),他在想今天秦妈会不会做清蒸鲈鱼,四喜丸子,蚂蚁上树,东北地三鲜·····(总之秦妈八大菜系样样精通)
两个大人也不娇惯挑食的孩子,自顾自话着家常。淳小少爷满心思“谬生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大人说啥都入不了他的耳朵,当然有关谬生的那部分内容他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对谬生的好奇不止源于那个生字,还有出发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姐姐跟寻常小姑娘长得有些不一样,你可别大惊小怪,做出不礼貌的举动。你平时怎么跟女同学相处的就怎么跟姐姐相处。出了差错妈妈可是要罚你的,明白了么?”
白淳那时狠狠咽了口唾沫,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画面是头上有犄角,满脸脓包,嘴巴又厚又大,还一个劲儿往下淌口水的妖怪。
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管他呢,再丑也是他姐姐啊,他可不是好色的无耻之徒呢!
显然七岁的白淳已经懂得运用小说里学来的“好色的无耻之徒”,各位看官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只怕是她不愿跟我走。”卫叔柔面露难色。
“‘愿意’和‘不得不’,”慧音放下碗筷,从容的看着她,“其实无差。”
卫叔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又瞬间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
慧音静静打量儿媳柔和娴静的眉眼。
这个女子全身上下都似笼罩着一层柔软的光,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该怎么形容,像一堵软绵绵的墙?
所有攻击遇之化解。
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冲突,看不到矛盾,就是平静无波。
事实上慧音她自己也是如此,可她的平静只不过是心灰意冷带来的无所谓。
卫叔柔绝非如此。
“你也不必承诺我会待她与淳儿一样公平,”慧音定定的看着卫叔柔的眼睛,声音听不出情绪,“别做些多余的事就行。”
卫叔柔笑眼成月:“妈放心,我自然不会承诺,”然后她缓缓睁开眼,从容不迫的接着道,“我心里的坎我自己过,做事凭良心,至少我是想为她好的。”
这个时候,灶房老师傅高亢的斥责从院门外传来:“我一把年纪了还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着准备几十张嘴的口粮,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自己瞎闹就算了,还拉着人小施主一起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回来,养你五年怎么也改不了你这野丫头性子!”
然后是小系懒散大声的“师父我错了”。
最后谬生欢快明丽的声音穿越门廊飞了进来——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白淳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