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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书杰一个人站在一座宽大的黑色栅栏门前,手中拖着个硕大的轮式行李箱,肩上背着个鼓囊囊的绿色背包,下巴掉了一地。
闹市中的文化净土在哪里?
繁华中的悠悠鼓楼在何方?
十载寒窗,书杰考上了号称全国排名第三的京南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招生资料上最吸引他的便是北园那座爬满藤条的巍巍塔楼。不知什么原因,书杰一直以为学校位于市中心的鼓楼区,以至于现在的他是手足无措。
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书杰在绿皮车上晃了两夜一天,今天一大早抵达了京南市的浦江火车站。下车后,他按通知书上的指引,倒了两趟公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个叫泰山新村的地方。可这泰山新村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旁边一条高速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学校的影子。
“大学啊!”一位修车师傅指着路对面远远的一片房舍对书杰说道:“在高新区。过了高速,你先往西,再往北,走到头。”书杰是成都人,从小就只知道前后左右,对东西南北听得是一头雾水。
“你的行李太大了,摩的是不会带你的。”修车师傅的补充更是雪上加霜。
无奈之下,书杰硬着头皮拽着行李闯过高速,走进了这所谓的高新区。高新区里稀稀疏疏的耸立着几座厂房,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走了好久,书杰才在最北边找到了京南大学的浦江校区。大门两侧的门楼上镶满了暗红色的瓷砖,中间一部黑色推拉式栅栏门,在荒山野岭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神秘。
来错地方了?看到周围既没商店,也没民舍,书杰是疑惑不已:这…这就是我考上的名校?
突然,书杰耳边响起一个浓重的北方口音:“小同学,快过来。”他抬头一看,一位长脸中年男人站在门楼边上,正在向他招手。那男人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穿白色T恤的男孩。这男孩皮肤黝黑,虎背熊腰,肱二头肌微微拱起。
“哦。”书杰应了一声,然后拖着行李走到那男人身边。
“小同学,你来早了,接新生的交通车还没出发。”那男人说道。
“老师,那我该怎么办呢?”书杰赶忙问道。
“我不是接新生的老师。”那男人眯着眼答道:“我也是来送儿子上学的。”
书杰看了看那男人身边的男孩,二人果然十分相似。那男孩下巴有点地包天,嘴角一颗奇大的黑痣。他的头微微扬起,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身体却像只小猫依偎在爸爸身边,一言不发。
“你把录取通知书给门卫看一下。他核查后就会带你去新生报到处。”说罢,那男人便带着儿子走进大门,消失在空旷的校园中。
又经过一番折腾,书杰终于报完了到,接新生的辅导员递给他一张入住单。书杰一看,化学系的男生都住5号宿舍楼,而他则被安排在了606寝室。这太巧了!因为书杰的高考得分刚好是606,而他的生日则恰好在五月。
他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5号宿舍楼。
“606啊,这是你的门钥匙。”传达室的阿姨在一张表格上打了一个叉,说道:“咱们这儿每间房四个人。床位先来的先挑。”
哼哧,哼哧,书杰终于爬上了六楼。筋疲力尽的他把背包放到轮式行李箱上,然后按着过道墙上的标识,开始往右推。
603,604,605…606,到了!
房门虚掩着。书杰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之前那个‘地包天’正站在寝室靠窗的那张床边,用力地摇晃床架。而他爸爸则握着一个大扫把,正在打扫卫生。
原来这家伙也是化学系的。书杰知道这男孩不善言语,只得硬起头皮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哪张床?”
“大鹏睡外面那张。”没等大鹏搭话,他爸爸便抢着答道。
“3号床?”
“不,大鹏睡下铺。”大鹏爸爸爽朗地笑道:“免得滚下来把屁股摔——”
“老爸!”大鹏生气地打断了他爸的话:“我叫大鹏,我…我喜欢睡下铺。”
“哦,那我就要3号上铺吧。”书杰答道:“我姓胡,叫我书杰好了。”
“嗯。”大鹏立刻又恢复了言简意赅。而书杰实在找不到话说,只得低头默默整理行李。当天,大鹏爸爸在宿舍里的空床上将就了一晚。书杰虽是舟车劳顿,但还是被大鹏爸爸的鼾声在半夜给吵醒了。
在不停的呼噜声中,书杰怎么也没法重新入眠。第二天一早,他的双眼成功顶上了两个黑圈圈。吃完早饭,大鹏爸爸就动身回河南了。他的背影刚刚消失,昨天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吗?”大鹏主动说道:“我老爸也是个老师。他刚把我送过来,就得赶紧回师专去接他自己的新生。”
“什么专?”书杰听不懂大鹏在说什么。
“师专,安阳师专。”
“安阳师专?”
“对,安阳师范专科学校。”大鹏诧异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噢,安阳啊。”书杰答道:“是不是安阳殷墟的那个安阳?”他心中却在暗想:安阳师专又不是北大清华,好像人人都该知道似的。
“对呀,对呀!”一提到殷墟,大鹏立马激动了起来:“你哪里人?”
“四川人。”
“四川啊,我早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啊,”大鹏故作神秘地凑了上来:“因为你像一只熊猫,哈哈……”
“呵呵…”书杰过了好几秒钟才明白大鹏说的是自己的黑眼圈,只能无奈地跟着尬笑。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二人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606又到了一位室友。这位新室友中等身材,头戴细框金丝眼镜,卷卷的头发微微发黄,行李不多,床头却靠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黑色箱子。“我叫药钧,中药的药,千钧一发的钧。”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卷舌音。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药’这个姓,书杰心想:出门就是长见识。
“你看过蓝天六必治的广告吗?”大鹏悄声问书杰。
“那个牙膏吗?”书杰好像有点印象。
“就那个。”大鹏嘻嘻一笑:“药钧!你天津人吧。”
“对呀。”药钧从那黑箱子里拿出把吉他放到床上:“嘛事?”
“来一段那个吧?”
“哪个?”
“那个吃嘛嘛香。”大鹏提议道:“来,咱俩演段双簧。”
药钧拗不过大鹏,只得同意。于是,大鹏走到窗边,从晾衣服的铁丝上抓起一条毛巾。他手一甩,将毛巾搭在肩上,然后一晃一晃地朝书杰走来,口中同时做出说话的口型。与此同时,旁边响起了药钧的声音:“我的牙,全托了蓝天六必治的福了,一点毛病没有。牙好,嘿,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您瞅准…”
双簧还没演完,三人便笑翻在床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吱!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书杰抬眼一看,606外挤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拎着大包小包。书杰没预料到这宿舍楼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阵仗,于是赶紧坐了起来。
这时候,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进宿舍,张口问道:“小同志啊!哪间床还空啊?”
同志?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书杰。他赶紧努了努嘴,指向靠里的那张上铺。
“张艾德,快进来。”那干部向屋外叫道。他话音刚落,一个白衬衫男孩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宿舍。他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短发齐整。而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则不停地往他床上摆东西,一会儿就全堆满了。她们随后围住艾德,左叮咛又嘱咐,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连书杰都听烦了。此时,书杰突然看到了来自大鹏的一个眼神。
一时间,书杰是心领神会。他刚起身准备和大鹏出去躲一躲,一位面慈目祥的中年妇女径直来到书杰面前,将一个塑料大包塞进他手里,口中说道:“来来来,小同志。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尝一尝哦!”她随后又塞给大鹏和药钧一人一包。
书杰低头一看,精美的包装上印着三个篆体字:牛皮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扬州特产。书杰拿着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口中嘟哝道:“阿姨,这个我…”
“别客气啊,小同志。”那阿姨伸手将牛皮糖按在书杰手里,坚持道:“你们以后就是我们艾德的同学了。他没出过远门,请多照——”
“姆妈,别讲了。你们快回去吧!”她的话还未说完,艾德就跳了过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走。”那干部拉住艾德妈妈:“再说下去,你妈又要哭了。小同志,你们以后要互相帮助啊。”
“会的,您放心!”三人赶忙应声。
“我们家不远,一定要来玩哦。”艾德爸爸留下一句客套的邀请,就带着众亲戚离开了房间。没过几秒,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越飘越远。
“我的个乖!”艾德努嘴道:“终于走了。不好意思哟,各位。”
此刻,606里的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而艾德则在宿舍里扫视了一番。突然,他抓起摆在门角的扫把,开始打扫。
大鹏爸爸昨天不是已经打扫过了吗?当时的书杰心中充满了不解。
这一晃,艾德出国都快两年了。他有女朋友了吗?他现在的房间还是那样一尘不染吗?书杰合上毕业留言册,暗自决定在感恩节的时候到艾德学校去看一看。这时候,书杰才注意到耳机里的音乐声早已停止。他拿起随身听,把磁带翻了个面,心想:一拿到奖学金就去买个能自动翻面的爱华。
波音747的机舱里一片昏暗,四周的乘客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前方大屏幕上的香港电影。可书杰既不想看电影也无心睡觉。他斜着眼瞟了瞟窗边,那位美女又戴上了眼罩,套头式耳机下有个红色小灯一闪一闪的,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
韩老师说过,调时差最好的方法就是强迫自己睡觉。书杰考完第三次GRE就把红宝书给扔了。但从新西方听来的那些话却被刻在了脑子里,想抹也抹不掉。书杰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
还是听歌吧!也许听歌能帮我入眠。书杰闭上眼睛,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
耳机里涌出老狼低沉的声音。朴实的歌词加上忧伤的曲调,这熟悉的旋律轻轻击中了书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当年,高晓松这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是606宿舍最喜欢的歌。在那个校园民谣风靡的年代,每个同学都会哼几句。书杰酷爱唱歌,可惜不识音律。但他一有时间他就缠着药钧学吉他,硬是靠死记练会了这首歌。
书杰还记得大二的那个晚上。刚一熄灯,他和药钧便开始在阳台上弹唱。先是大鹏和艾德,然后是605,607,一间又一间寝室加入合唱。很快,整个5号楼的男生都出现在阳台上,唱着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一起思念未来那位温柔的姑娘。
可惜那时候除了艾德,谁也没有女朋友。想到这里,书杰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跟着哼了起来:
“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红,
“每当你又听到晚钟,
“从前的点点滴滴——”
“你干嘛呀!!!”书杰耳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