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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很杂乱,约莫十来个人的样子。当中一人说道:“李三哥,这地方叫拜仙桥,据说乃是当年嫡仙人李太白路经此地,听说山中有一上仙洞府,欲前往拜会,却被此处悬崖瀑布所阻,于是诚心摩拜,上仙感其真诚,以衣带点化成了此桥。此桥一过,便出了汾州地界啦!”
“吴头儿,照你这么说,我们循着踪迹一路追来这里,感情这老虎竟是流窜作案啦!这畜牲可以百里行凶,难不成是山精妖孽?”
“如若真是妖精吃人,那倒也罢,至少找几个目证,寻些个有本事的天师高僧,做几场法事,我们几个也能交差。如今目证皆说是大虫叼人,石大人也认定是如此。为今之计,只有捕住一只虎,才是唯一办法。李三哥,石大人限定五日之期,要将这吃人的老虎绳之以法,现今可只有两天了。你是多年的老猎户了,咱们几个当差的生家性命可都指着你啦!”
“何、何……敢克当,吴大人,你如此抬举小……小……小人,小人定当……定当……”
“哎呀,三哥,你这嘴真比那老虎精还逼死人。事关兄弟们生家性命,就等你一句话啦!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听到这里,我和沐儿大概知道了,这群人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伸出脑袋一看,果然,这群人里有些是皂吏打扮,另一些则是粗布短衫,手持钢叉,应该是些猎户。
那为首的五短身材的猎户一脸窘态,一看就知道是结巴李三哥。
“那,那……那必定是……是不……不……”
众皂吏都吃了一惊,高瘦的那个更是叹道:“如果本县连你都束手无策,那……那……”
李三哥举着一只手做了个下压之势,耿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接着道:“不在话下,必定是不在话下,各位,请放……放心,放心……”
待他语音落下时,众人里,有的摇了摇头,有的舒了口气,有的捂着嘴憋着笑,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慢慢走远了,不一会儿就听不见声息了。
“原来是来抓老虎的,把本小姐享受自然的心情都破坏了。”我没好气的说,“不过,话说,这里真有老虎吗?”
“豺狼虎豹,在荒山野岭本来就常见,不过走兽皆有自己的规矩,通常是不会主动袭击人畜的,更别说跑到城镇里行凶了。这里面恐怕有些蹊跷。”
沐儿的分析我一点兴趣没有,我关心的是已经到了汾州地界了,虽然不知道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可是沐儿说,往北应该是比较安全的,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找个好点的客栈,好好睡上一觉,再找个好馆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继续上路,走到天色破晓时分,我们遇到一个赶马车的大爷,刚好他要到宁原县城,于是我们给了他点钱,搭他的马车一同前往。
宁原城很小,按我们现代的眼光来看,其实就相当于一个现代乡镇的规模。
不过还行,城里面商业氛围还挺浓,基本的商铺,这里都有。街上人也蛮多,据沐儿介绍,此处也是辽成之间的商道之一,因此时常会有些穿着皮袄子的契丹商人在街上经过。
我们找了一间比较大的客栈住下了,我一到房间就扑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沐儿拉着我去到一家织品店,说要找两套男装,方便行走。
选来选去,我都觉得不是很好,突然发现有一面墙挂的都是契丹服饰,这使我十分感兴趣了。再说了,我们不是刚好要去辽国吗,这样不是更方便了!
选好衣服装扮好,我们就去到街上,寻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说是最大,也不过两层,上到二楼,就相当于雅座,我俩找了个靠阑干的桌子坐下,从这里可以一览小城的街景。
我虽然看得懂食单上的字,可是大半不知道是些什么菜式,所以索性交给沐儿点菜。
沐儿点了一碟“鮓糕鹑”,一碟“牛干酪”,一屉“梅花包子”,一大盘“青梅羊脯”,一盆“雪霞羹”,另外又叫了一壶“玉梅清酒”。
沐儿说,这地方太靠北,物产算不上丰富,因此多以北方之物入南方菜式,因此不算正宗,反而是牛乳、羊肉,非常鲜美。等到菜上桌,我再一一品尝,果然跟她说的一样。
我倒了一杯酒,说:“想不到你对吃的还真有些研究,难怪我嘴馋叫吃货,你嘴馋叫食神,我敬你一杯。”
沐儿笑了笑,连忙说:“平日里给少主安排起居,总会了解一些。等几时到了江南,我们再好好吃他个今天几夜。”
“好好好,到时候你沐儿得做东哦。”
我们吃得正高兴,沐儿突然朝我使了个眼色。
一群穿着契丹服饰的人上了楼,小二跟跑着过来跟我们说,请我们换个位置,大概意思是楼上被包场了。我没好气的说:“我们先来,花钱就可以撵走先到的吗?哪有这个道理?”
小二一脸为难,正努力跟我们解释的时候,那桌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叫住了小二,摇了摇手。这男的看上去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十分有范儿,一身汉服打扮,竟然看起来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
“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不像是商人。”沐儿刻意压低声音说,“咱们须得小心行事。”
大概因为我们也是契丹人打扮,他们也就没太防备我们了,酒过三巡,就聊得嗨了起来。
只听左边座位一人说道:“上月初五,西夏元昊攻取瓜州和沙洲,党项人似乎意有所指。”
另一人道:“李德明见利畏兵,不过另一个石敬瑭罢了,不期竟得一虎子,颇有些开疆拓土的豪气。据说此人精通汉藏文字,又熟读兵书,潜心于治国理政的学问,文韬武略,不可小窥,假以时日,必将染指中原。我大辽应该早做准备,一则防备西夏李氏贸然发难,二则时机成熟,也可趁中原战端分一杯羹,或图渔翁之利,也未可知!”
其余众人纷纷称赞道:“迭戈兄所言极是。”
座首那人却并不开口,只是独自饮了一杯酒。
众人见主位举动,互相看了看,纷纷缄口不言,低头互相劝起酒菜来。
“沐儿你可知道檀渊之盟?”我悄悄的问。
她诧异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哦,那也应该有其他名字叫法,反正有这么个东西就对了。”我喃喃自语道。由他们的谈话来猜想,这时间点就是元昊刚开始崛起的时候,根据我那点历史知识,还是可以明白个大概。
我朝沐儿使了个眼色,端着酒就走了过去。
“诸位大哥可不可以赏脸,小弟敬诸位一杯,如何?”我笑嘻嘻的说。
这群人上下大量了我一番,大多是鄙夷的样子。唯有主位的男子,微微一笑,眼神却锋利得像刀,“这位兄弟有何见教?”
“刚才听了诸位谈及天下事,小弟不才,有一番谬论,不知可不可以同各位分享。”我尽量稳住情绪,其实我就是奔着主位这兄弟去的,如果能结交这个人,我们去辽国的行程绝对顺利许多。
“哦,愿闻其详。”
“诸位想一想,大成对于大辽,好比什么?”我问到。
他们都面面相觑,我也不等答话,接着说:“就好比钱袋子嘛!抢劫这件事虽然爽,可是第一要背负道德责任,第二也总会付出实际代价啊!像现在这样,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还每年有额外的钱拿,这不是大辽的钱袋子是什么?”
“哈哈哈”,桌上好几个都得意的笑了起来。
“元昊的地盘上有什么?和大成相比,军力上最多努努力,旗鼓相当,经济上比,再努力也敌不过百分之一,土地贫瘠,挣钱全靠与大成做生意,不然自己养活自己都有问题。当然,就更不用和大辽相比了。”
我已经看到有两个人开始点头了。
“如果,元昊真的打起大成主意,那其实是在打大辽钱袋子的主意。试想,这个人如果差点能力,自己作死还罢,问题却把大成的经济打衰了,也就是把大辽钱袋子打破了对吧。如果此人的确本事,那势必钱袋子里的钱得分一份给他,得陇望蜀,最后就会变成大辽这份倒是从他那里分出去的了。各位想想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下,整桌的人反倒都不吭声了。
主位那人说话了,“这位兄台倒是言浅意骇,对天下大势的见解颇为有趣。不知阁下是大辽何处人氏?”
我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契丹人,而是大成汉人。”我知道一个谎话后面将用一百个谎话圆,倒不如说实话。
果然,那些人一下开始骚动起来,有几个甚至已经在摸佩刀了。
我余光看见沐儿也把手伸进了怀里,连忙使了使眼色。因为我知道,主位那人并没有异样,依然满脸笑意。
“阁下即是成国人,如何将本国说的如此不堪?”他依然一脸微笑。
“天下人谈天下事,我是站在天下所有老百姓的角度来看问题。无论成国百姓,还是辽国百姓,或者西夏百姓,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皆是天下百姓。百姓都希望过好日,赚钱致富,民富则国恒强,国强而民苦,国家之强不过是强弩之末,秦灭六国二世而亡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我这番言论,都是把我历史课文上的历史分析部分大致复述了一遍,只是把大宋换成大成,把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发生过的,没把握的事隐去或泛化了。我隐约觉得此人来头不小,而我讲的这一套应该在他那里有卖点。把对方的想法卖给对方,并且做一次思想提炼,搞一个宏大的包装。这或许就是我作为一个“不动产管理咨询顾问”的职业素养吧。
果不其然,他对于我的“销售话术”颇为动心,竟然斟了一杯酒,递给我说:“兄台高论,在下敬你一杯!”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一个销售鬼才的另一个素养——喝酒了。说实话,我不会喝酒,因为无论什么酒,我喝下去都感觉是水,除了饱腹感,基本不会有第二个感觉。这也是我为什么实习三个月,基本业绩没完成,我师傅依然已经在我转正申请上签了字的原因。
喝了他这一杯,我就开始了我的表演,转着圈敬酒。转到第三圈,气氛基本就全场动作跟我整齐划一了。
原来主位姓韩,我主动喊了声“韩大哥”,至于座下那些,什么“耶律迭哥”、“耶律景”、“耶律齐辔”什么什么的,我都没记住,反正契丹人好像都姓这个,全都叫声“耶律大哥”准没错。
最后我告诉他们,我家世代经商,因为想要拓展生意范围,因此想到辽国去考察一下商机。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希望和他们一起结伴而行。
这下,反而是座下有几个喝高了的冒失鬼“耶律大哥”答应挺爽快,那位“韩大哥”却有些犹豫,最后勉强答应了下来。我这才拉过沐儿,介绍说是我弟弟。
酒足饭饱,互相一询问,我才知道他们也恰好和我们一个客栈。于是我们约好三天后一起上路。
第二天一早,我先和沐儿商量好,先买两匹好马。由于我不太会骑马,基本水平只有旅游区里别人牵着缰绳,我上去骑着走两圈拍照打卡的level,因此我还必须在两天内学会基本的骑马技术。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只练了半天,我就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铁胯,永远不会磨破。为此我又去特意订做了一副加厚马鞍,这样总算是勉强能自个儿骑马奔起来了,只要平时骑的时候沐儿离我近一点,照看着点,应该问题不大。
最后一天,我拉着沐儿一起骑马去城外转转,散散心的同时也练练野外骑马的技能。
我们从城里带了一只烧鸡和几个炊饼,然后策马一直向东。彼时已过了立夏,沿途的柳色和草色愈发的绿的油亮,偶尔会听到蝉鸣和布谷鸟的啼叫,我们疾驰了大概两个钟头,最后在一块河边开阔的草地上栓好马,坐着一边看风景,一边吃东西。
“多好的风景啊,沐儿,你知道谢灵运的一句诗吗?‘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写的就是这种景色。”
“唉,姐姐,我早说过,我自幼读书不多,少主只是教我认了些字而已。”沐儿没好气的说。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感觉一下优越感嘛,平时我也不敢轻易调书袋子啊!”我调侃道。
沐儿白了我一眼,也不答话,转头去看树林里几只黄鹂在枝头啼叫。
“对了,沐儿,你们有什么流行的歌儿呢?能唱几曲来听听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会的不是很多。”她清了清喉咙,唱了一首:“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这首曲调婉转曲折,情深意切,听得我入迷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问:“这是欧阳修的词吗?”
沐儿笑着说:“原来你确实是半吊子,这明明是晏殊晏大学士的词。”
我也笑着自嘲说:“半壶水响叮当,我只能够用古人的诗文唬你,现时的词对于我来说是古文,对你来说却是流行歌曲啊!”
我们吃完了烧饼,喝了口水,我继续问道:“晏殊的确有这个人,欧阳修也是有的,对吗?”
沐儿点点头。
“那我问你一些人,在我世界里的历史上,此时这个时候,都是有的,但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是怎么样的,你听听看有没有。”
“好的你说,不过我怕是也知不全。”
“晏几道!”
“没有。”
“不可能啊,这是晏殊的儿子啊!”
“你是说小宴?他名字是宴文山啊!”
“宴文山?他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宴杰伦啊?”
“那倒没听说过。”
“不过这个时代,写曲的确实干不过写词的!闲话扯远了,那,韩琦呢?”
“未曾听过!”
“范仲淹!”
“范先生,当然知道,应天书院范教席啊,我们少主平日最敬佩的人。”
“吕夷简!”
“吕……不知!大概没有此人!”
“狄青!”
“或有,很是耳熟!”
“包拯!”
“开封府尹,知道的!”
“寇准!”
“拉着皇帝袖子进谏的直臣,天下皆知。”
……
“我知道了”,我拍了拍沐儿的肩膀,“你看,我从我的世界来看你这个时代,本来应该是看到的2000多年前已经发生的事,可是由于我的到来,这个时代就发生了变化,按照你之前所说,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有些事发生了,有些人存在,有些人没有了,历史发生了偏差,可是大体方向并没有变。”
“我还是不大明白!”沐儿摇摇头道。
“就是说,大宋,就是本来大成应该是大宋,现在变成了大成,皇帝家本来姓赵,变成了姓周,虽然有些事你知道的也不详细,但是大概可以断定,我还是基本能知道今后天下将发生什么事情。”我兴奋得跳了起来。
“此话当真?”沐儿也激动了起来。
“按照历史,如果没有太大变数,北方将出现一个女真人的国家,金国。宋……就是大成将联合金灭掉辽国,而这是一个重大失误,因为金国将会把成国灭掉一半,只剩下南方,而后蒙古人兴起,成国再联合蒙古,灭掉金国,可惜悲剧再次上演,蒙古掉头就把成彻底灭掉,天下将被蒙古人统治近百年,而后才由汉人的明政权推翻蒙古人的元代。”我一下把历史书上的脉络滔滔不绝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那,那最终竟是蒙古人统一了天下?”沐儿看起来竟有些失望。
“你放心,那也是几百年后了,成国前前后后经过了四百多年呢!”我轻描淡写的说。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如果我猜的不错,按照后来的历史,是这样的。不过,谁得到天下,都是一样,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每个人都能快活的活着,那才是最重要的。'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个是几百年后一个叫元好问的人写的,讲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沐儿喃喃自语道,“可是这许多的道理,我们小女子如何明白的过来。我只希望别人都高高兴兴的,不受半点苦楚才好呢!”
“不,我们不是小女子,我们不管男女,都是人,都是一样的聪明能干。世上只分蠢人聪明人,好人和奸人,却不分女人男人,也不分汉人或契丹人、西夏人,人都是平等的。”我坚定的说道。
“平等的!姐姐,你的这些道理真是离经叛道,男女有别,乾坤之序,阴阳之列,如何平等呢?”沐儿一脸疑惑。
“傻妹妹,正因为世上不平等,才会有抗争之人,争都不争,如何会有平等?你拭目以待,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