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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盘自庆国见过公子允,又交代部署了一些事情后,终于踏上了归途,他此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见到了大贤墨矩,得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定北之策,还收拢了庆国储君公子允,即便是老沉如他,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之色。心情大好的他也不急着赶路,沿途是走走停停,他想着在有限的时间里收集到关于庆国更多的信息。
“停车!”,马队前方一名魁梧雄壮的侍卫喊到,随后调转马头来到公输盘的车驾盘,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庆都,公输盘也让大队人马卸去了商贾装扮,换回了戎装。
“禀告上柱国,前方就是大奉边境。”,那侍卫朗声说道。
“恩,先去老营寨,再入境。”,公输盘掀开车帘,看了看那位于山谷间的位置,群山遮照中似有青烟升起,那里就是他们来时所借宿过的庆国老营寨,他盘算着时日,以目前的车队的脚程,大概也就半日之内可以达到老营寨,这里也是公输盘的盘算中,此行在庆国的最后一站。
公输盘的车驾缓缓行至老营寨外,老什长耿余早已得到车队探马的通报率领寨中几十余口,侍立在路旁。公输盘给这庆国老营寨的印象极好,不仅送来了粮草,还特意祭奠了平昌君,对于他们来说,有人还敬重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他们就得更敬三分。公输盘也不托大,急急下车扶起了躬身便要行大礼的耿余。公输盘只眼光一扫,发现老营寨的人精气神都比自己上次见到要好了很多,兴许是自己所赠的米粮起了作用。公输盘心下感到一阵宽慰,老卒当优渥,这是世间都知道的道理。
“老哥哥无需多礼,我此番前来,实有事相求。”,公输盘握着耿余长满老茧的手,缓步走入寨中,耿余的小孙子梗凉此时回到家,早就撒欢一般的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了,耿余见公输盘说的郑重其事,立即明白其中轻重,于是也吩咐众人散开,各自做事去,只带着公输盘又回到之前来过的那间茅草屋。
公输盘见四下再无他人,便正襟危坐起来,耿余见状也像模像样的跪坐到对面,虽然他只是个什长,但曾经戎马多年,什么阵仗他没见过,只是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和官职这么高的人对坐,这也就是因为公输盘不是庆国显赫,不然他只有匍匐对奏的份儿。
“老哥哥,你认为如今庆王如何?”,公输盘眼神一凛,开篇就问的极为霸道。耿余听到此问,明显的身形一震。
“庆王…庆王英明果决…仁德宽厚…”,耿余结结巴巴的回答,这可能是用他平生以来说话找词儿找的最艰难的一次,他不明白公输盘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身在军务多年,因为说错话被砍头的例子屡见不鲜,他可不希望自己晚节不保。公输盘看出了耿余的为难,他虽然这么问,但又怎么会不知道耿余心中的答案?当年收走平昌君虎符的是老庆王,领军大败的也是老庆王,平昌君用自己性命换回来的还是老庆王,甚至最后裁撤替换整个镇北军,把平昌君老营士卒丢到这寒苦之地的亦是这个老庆王。要让这些老卒评述庆王如何,还能有怎样的如何呢?忿忿而不敢言罢了。
单从耿余的表现来看,公输盘对这些老卒的向背已经是心知肚明,他要的当然不是一群反贼,他要的是一群足以暗中拥立公子允的忠义之士。
接下来公输盘要对耿余说的自然是他早已成竹于胸的种种安排,上次他邀请庆国老卒们到大奉去垦荒如籍,但是他们不肯,这是因为庆国老卒的忠义之所在,让他们入籍大奉,就是叛国。虽然说并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这些老卒的生死去留,但是对他们自己来说,对这支老营的前身来说,他们都不愿意舍弃战死的平昌君,不愿意背叛自己效忠的国家。可是这一次,公输盘则是摆出了宽厚待人的庆公子允,至少他们即将要做的是拥立庆国正统的新主,并没那么的不堪。另一方面来说,这支老营要生存下去,靠公输盘的这一点接济是远远不够的,今年过的去,明年呢?老卒们心中也有盘算,不求东山再起,起码要活的下去这条命。
实际上,庆国老营这些老卒,虽然多是老迈或是残疾,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在站场上的经验非常的宝贵,能活下来的,能称之为老卒的那都是久经沙场,能在站场上留的性命,那可以说是人人都有一身的好本事,就耿余这个老什长而言,当年他就是勇悍无比,曾经担任军中的冲锋铁骑,马上功夫是相当了得,虽然说现在身躯老迈,但是给他一营骠骑,他一样有本领打理的仅仅有条,光是养马、驯马的手段就让很多年轻人都甘拜下风。
公输盘自然能看清这营老卒的价值,他要耿余去做的不仅仅是帮助公子允建立一定的军中人望,更重要的是,当他们成功返回庆都之后,有很多渗?透庆国军中力量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更加隐蔽,也更加得心应手。要知道当年平昌军的军力,在庆国内可是翘楚,当年平昌军的一名什长的含金量,可比的上友军的一名百夫长。平昌君战死之后,老庆王借故遣散了老平昌军,许多平昌军的战力肱骨就四散到各地军旅之中。老营寨老卒一旦回归郓城,得到优渥的待遇,就可以表面上行遍访故交之事,暗地里行沟通联络。
“上柱国…我有一问…”,耿余听完大概后,内心翻涌,又惊又惧,惊的是公输盘和庆公子允竟然有如此盘算,惧的是你公输盘明明是大奉上柱国,为何要谋算他庆国如此之深!
“老哥哥但问无妨。”,公输盘示意耿余不必如此紧张,他既然开了口,就没有打算对这位值得敬重的老卒藏着掖着。
“上柱国于庆,有何求?”,耿余声音带着颤抖。公输盘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看来老家伙是会错了意,以为他大奉是要吞了庆国。公输盘起身扶起了耿余,用极缓和的语调说:
“老哥哥误会我公输盘了,我与公子允曾有城下之约,一不伤老庆王性命、二不擅权夺位。”
耿余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将信将疑的看着公输盘。公输盘暗暗叹了口气,坐回原位继续说:
“老哥哥已是年近古稀,而我也是半百之人,老哥哥问我有何所求,我们都是即将没入黄土之人,金玉美食,高官厚禄于你我有何用?我所求其实和老哥哥所求一样啊,求太平之世,求…”,说到此处,耿凉蹦蹦跳跳的进来,对着公输盘行李,又一头扎进了耿余的怀里。
“求我的儿孙平安…….”
说到动情之处,公输盘竟然双眼也有些泪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名老卒说这么多,为什么自己会流泪,也许是耿余、耿凉两爷孙现在的情景打动了他,也许是他风云半生后,有了返璞归真的心境。耿余见到公输盘真挚的神情后,也不再游疑,这可能是两位老人之间才能有的默契,虽然他不懂高位者那些勾心斗角,权争党伐,但是他明白舔犊情深的道理,公输盘既然说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儿女,那必然不是假话。
耿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对着公输盘行跪伏大礼,这是下对上之礼,是仆对主之礼,这次公输盘没有任何动作,耿余肯行如此大礼,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同意了公输盘的方略,甘愿以仆役之身,做他公输盘的一枚小小棋子。
公输盘交代好耿余,只需耐心等待,半年之内必有人来迎平昌君尸骨回郓城安葬,他们这班老营老卒也可以回到郓城,届时口风说法都有专人会来对他讲好,只要听命于来人就不会出差池,至于到了郓城后的部署,也会有人专门来找他接洽事宜,这一切都建立在老营老卒在郓城安顿好之后,耿余对此也是感激不已。
耿凉依旧跟在公输盘的身边,并没有留在老营寨,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公输盘对这个孩子已经建立起了感情,耿凉聪慧且忠诚,关键是非常刻苦,再加上墨矩的一番评述,公输盘愈发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两位老人一合计,干脆就让孩子入了公孙府,给公输盘鞍前马后也好,去做伴读小厮也好,总比跟着耿余要好一些,耿家从未出过读书人,公输盘肯带上耿凉,耿余对此是感恩戴德。
实际上公输盘也曾经试探过耿凉这个孩子,究竟想学一些什么,公输盘本人的学识相当驳杂,虽然说没有什么专精,但是每一样都所有涉猎,只不过要他来教这个孩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公输盘被公务所累,根本不可能清闲到给孩子开堂讲学的地步。
当今世道无非是几家之法可用,兵、法、礼、纵横、墨、王道、阴阳、奇门,其中阴阳和奇门两道仅存于典籍之中,即便还存世,多半也是如墨家墨矩一般的隐士高人,寻而不得。
兵家自不必说,乃是当今最重的一道法门,连年征战导致名将辈出,战术战法都是空前绝伦的精彩,公输盘自己就掌兵多年,以用兵稳健著称于世。
法家更倾向于朝堂策对,大奉朝堂之上崇法之人不少,公输盘也位列其中,此道强调有法必依,治法必严,往往以政令的形式自上而下的推而广之。
礼之一道,相较于法,更加倾向于以礼服人,而不是以法治人,礼教一道在南方五国中较为盛行,人们往往谦恭有礼,行事有序,公孙盘也认为礼教一道,可以更好的,更温和的教导民众从善如流,所以崇礼之人往往在朝堂和民间的人望都极高。
纵横之术乃是几门中最为驳杂的法门,纵横巨子往往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扭转战局,化险为夷又或是以威势屈人之兵,其中涉及的手法颇为精妙,习得纵横之术的人封王拜相不在少数,他公输盘也多少摸得一些纵横法门,才能数十年立于大奉国朝堂的顶端而不倒下。
墨一道,自然就是指的以墨龙为代表的墨家,墨家擅长机关奇巧之术,行侠义之事,尤擅守城。墨家之道之所以声名隆盛,完全是因为他们所学都恪守只扶弱,不助强的原则,凡是攻伐之事,墨家不屑也不会去做,凡是落难孱弱之人,墨家都愿意伸出援手。甚至公输盘现在认为,那阴阳、奇门两道,历代墨龙也定然是有所涉猎,否则那些机关奇巧,诡谲异相确实太令人匪夷所思,也只有典籍中记载的阴阳和奇门之法才能对应上。
至于王道,那是王上的心术之法,传说王道心术乃是天宫之上的真人亲自为十国王者授业解惑,一般公侯将相根本不可能僭越窥探。公输盘也只是知其有,并不知其内里,不然近年来他也不会在大奉王面前屡屡受制,尴尬不堪。
公输盘在路上的时候已经一一向耿凉将这些世间可用,可成气候之法讲述了一番,小耿凉似乎明白了,似乎又没明白,但是隐隐中他更加倾向于兵家一道,这可能是因为他出自军务之家的缘故。耿家从耿余起就做了庆国的士卒,不过耿余本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什长,其子耿越倒是做过平昌君的中军护旗卒,虽然护旗卒并没有什么品级,但是前途不错,毕竟是中军护旗之卒,离权利的中心和普通士卒比是要近许多的,可惜耿越在山阳关第二场大战中身死沙场,一门两忠烈只回来了耿余。至于耿余往上三辈则都是只是普通的庆国乡民,根本没有任何权势可以依仗。
耿余爱孙心切,一心不想让耿凉以后也继承戎马,这件事他也暗暗求过公孙盘,以后可不可以不让耿凉上战场,他是沙场百战之后苟活于世的老卒,深知战场上的凶险,那确确实实是九死一生,自己的儿子就没有逃过那一支夺命的箭矢。
公孙盘见耿余求的心切,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也没有因为见到耿凉倾向兵事一徒,就暗中引导。况且公输盘实际上内心对于耿凉的安排已经有了一些打算,只不过那样的打算也许比上阵杀敌还要残酷,还要煎熬。这些年公孙盘的杀伐气焰早已慢慢淡去,只剩下骨子里的阴骘藏的极深。
车队行出老营寨数里,就有飞马自大奉边界来报,大奉将军虞骞,亲率卫队自大奉都连夜兼程来迎上柱国公输盘归国。公输盘得报后也不命人回报,而是钻回了自己的车厢中,打开一卷札记读了起了。
墨龙说卫营没死,那就是肯定没死,你虞骞告诉我的却是卫营身死。我公输盘偏偏不问,现在你飞马来迎,那好,倒是要看看你这徒儿要如何应对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