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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秦爸到达滨江市开始治疗的日子,接机、联系医院等等,明天又得忙了”,白可染心里盘算着:“今天必须把秦爸交代的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完成”。之所以选择今天来完成,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要拜访的客人只有休息日才方便接待。
按照约定,滨江轮椅厂的厂长谢省三将他那破旧的面包车哐哐地停在天心小区的门口,又从车厢里卸下了一辆轮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和白可染一起去给罗跃进送轮椅和捐款,一切都由谢省三搞定,白可染只是陪同着去看看而已,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曝露自己的身份。
谢厂长看到白可染已在小区的门口候着,于是就推着轮椅一起往罗跃进家走去。
罗跃进家住在天心小区2栋102室。开门的是他爱人---滨江市第17中学语文老师蓝心。
白可染抬眼望去,站在眼前的妇女是一个很精致的人,她中等身材,脸色显得憔悴、蜡黄,靠耳的地方已不合适宜地长出了几粒黑斑,原本整洁的牙齿现在却留着一个空洞,一张鹅蛋脸在岁月的打磨下也早失去了鲜活,下脸颊因缺少血肉的充填而显得微微塌陷、清瘦,眼窝深陷,这些特征都在强烈地暗示他,蓝心年轻的时候应该只是一个长相清秀但并不艳丽的女孩。但令人讶异的是她那比常人深遂的眼窝就像一口深潭,抚开面上浮现的暗淡,水面下就是一汪清泉。他看不出一丝丝哀怨、一丝丝愤懑。他记起有一年的秋天去长白山看到的天池,她眼晴的底色就是一汪天池,纯净到难以找到一丝杂质。他为她眼中的纯净感到惊讶。
白可染一时楞在门口,他在想眼前这个被生活磨难的女人,这个应该被生活打倒的女人,竟然还保持着鲜活,无论是她的布满细细皱纹的面容还是她的灵魂都在浑身散发出一股韧劲,一蓬火一样的热情,与自己猜想中的蓝心蓝老师相差太远了。
蓝心老师嘴里一边笑说着,“请进”,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半长的黑色外套。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白可染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卧室的床上趴着,正抬起头来。
“这个人一定是她丈夫罗跃进了,听说蓝老师每天的功课就是帮他按摩,他可因祸得福了,只是苦了这个身体这么单薄的女人”,白可染心里猜测着,一边扫视着眼前房子的格局与陈设。
这是一套一楼的房子,大约70多平方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建设于八十年代末期,产权性质是房改房,它原来规划为教师新村,居住的也是东城区的老师,但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大部分老师嫌这个小区破旧,房子面积又小就纷纷将房子出售或者出租,搬走了。新住进来的人员从此就变得十分混杂,三教九流了。罗跃进一家一开始是住的四楼,后来房子的主人罗跃进不幸瘫痪,他们家就从四楼换到了一楼。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有动过搬家的念头,主要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距离滨江医院很近,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对罗跃进去医院按摩理疗确实方便了不少。除了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昂的房价也是罗跃进一家无法奢想的。
谢省三和白可染刚在客厅坐定,罗跃进就一手摇着轮椅、一手端着酒杯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谢省三和白可染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虽然坐着轮椅,但随你怎么看,罗跃进年轻的时候应该形象还不差,往高里说应该是风流倜傥,往低了说至少是人高马大吧,他身材比较高大,国字脸,眼晴圆而大,稀疏眉毛间呈现一股少见的倔强劲儿。这可能是他更多地继承了他父亲北方人的遗传吧,据说他父亲跟随南下的队伍一路打到滨江,到了滨江后部队接到命令,停下来。他父亲从此由一个小马夫变成了**里的通讯员,后来又成为了印刷厂的厂长,一直干到离休,直到去世。罗跃进也一直以此为傲的。只可惜的是自己没能接好父亲的班,在人生风光无限的时候遭遇挫折,一蹶不振,??成为一个“老病号”,消磨着余生。也许是长久缺少光照的缘故吧,他脸色特别白皙,但白里透着一丝暗淡,似乎又在告诉人们,他的健康也许出现了问题吧?这些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他总喜欢斜着头、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看人的习惯,让与他初相见的人感到一丝寒意。
罗跃进好像对两位来客的招呼并没有兴趣回应,而是对蓝心说道:“蓝老师,客人来了,给他们倒杯酒呀,茶有什么味咯”。
蓝心苦笑了一下,就起身去倒酒。
谢省三一把拖住了蓝心的衣袖,赶忙说明起来意:“罗先生、蓝老师,是这样的,我们滨江轮椅厂呢在我们滨江市民的支持下,这些年生意在逐步扩大,效益不错,年关在即,为答谢广大客户的关爱和全市人民的支持,我们厂这次举办回馈社会活动。我们深为你们俩伉俪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恩爱有加的事迹深深感动,决定将罗先生选为我们厂的特别的捐赠对象。一辆轮椅,一笔捐款,小小心意,小小心意,请你们不要拒绝”。
谢省三言简意赅,但声情并茂,确实还有点表演天赋。
罗跃进用眼角瞟了瞟眼前的新式轮椅,没说什么话,又自己摇动轮椅,回他的卧室去了,剩下蓝心老师一个劲地解释,生怕谢厂长他们为跃进的无理生气。
“蓝老师,不瞒您说,说起来您也是我们家里好几个孩子的老师,加上你们刘校长特别推荐,更多是被您的精神所感召,这次我们给罗先生的慰问金稍微多一点,您呢就不要对外说”,谢省三一边说着,一边将银行卡递给蓝心老师。
弄得蓝心老师一个劲的表示谢意,“这怎么该当?这怎么该当?我得问问我家老罗收不收”。
“收了吧,他们也不会白给的”,卧室里传过来罗跃进冷冷的声音。
“弄得我都不敢相信了,无缘无故的”,蓝心老师还在自言自语着。
“怎么会无缘无故呢,一切该有因果”,白可染这时有意无意地接过了话头。
“是吗?年轻人也相信因果?”,蓝心有些诧异。
“我相信。蓝老师,如果要论因果,您的善行就是因,自然会有善报的果”,白可染的话语总是出人意外,又合乎情理。
“看你说的,让我真无地自容了”,蓝心诚恳地说。
“蓝老师,您看您客厅这幅条幅,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如果没有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这个因,就不会有李白后来这样的名句,因果是相连的”,白可染看了看蓝心老师,轻轻地吟诵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客人走了。蓝心的心底却无法平静,作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几十年都在文字间浸润,她对文字有着天然的敏感,“故人、下扬州”,白可染的吟诵像一粒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潭,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这一晚,她居然梦回故园,梦见自己在莲花丛中开心地笑了。她的身旁身影模糊的哪一个少年是谁呢?她一笑就把自己笑醒了。她看看身边,丈夫罗跃进正睡得鼾声四起,她闭上眼,她想让自己在朦胧中再回到梦境中去,可她听到的只是鼾声。
窗外已该曙光初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