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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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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郁踩着微凉的夜放出手里的孔明灯时,林子羡正站在江城对月邀酒。彼时的江城已不算太寒凉,他举起酒杯,宽大的袖子随风摆动,他对朦胧夜空遥遥一敬,将湿润的泥土盖了满杯:“这杯敬你,我同你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闯祸受罚,那时候放你自己留在这里,一定很恨我罢?”

    今夜的星子高高挂在天上,横亘也寺古道的长长银河下,江城灯火通明,满城百姓纷纷外出游玩。林子羡遥望人间烟火,只满眼悲悯,似是普渡众生的菩萨。

    他再次倒满一杯酒,对夜空微微拱手,行了个标准的黎国礼数,道:“这杯敬你,我自小同你关系最好,每每一起做坏事,师父偏心你,总是罚我,那时帮你挨了好几次打,手心都被抽红了。”他停下话头,若有所思:“我也欠你许多,你要的盛世,我给不了。师父一生都看不清的东西,你大约猜的七七八八罢?是了,你这样聪明,定是知道的。从前你问过我,心里可喜欢过阿郁,她那样明艳艳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林子羡将酒杯搁在石桌上,烛光下的冰冷石桌亮闪闪的,泛起一阵冷光。他已有些微醺,摇摇晃晃找到锄头,身边侍从忙问他要做什么。他只对着夜空淡淡道:“这满城的红枫,就由我替师父再种下罢。”

    陈伊留下的书信被送到林子羡手里,他将信件埋进枫树底下,一面铲土一面道:“如今这些再也用不到了。”他擦擦脸上的汗,同身边侍从道:“待阿郁过来,不许提我的事。”

    八月,长公主桑郁奉旨和亲,送嫁队伍浩浩荡荡的将她自最炎热的黎国送去最寒冷的北楚。将军府的随从自天未擦亮便起床忙碌,沿街商户挂上耀眼红灯笼,寂静沉默了许久的皇城忽然热闹起来。好容易自挫败中回过神的百姓毫不停顿的投入到这场盛大的婚嫁之礼,桑郁自皇宫出嫁,厚重的红地毯铺至宫里每一个角落。桑郁自朝露殿拜别帝后出宫时,将桑易的焦尾琴留给了桑宁。

    桑宁张了张嘴,桑郁却道:“就数你最懂琴,就给你才不算糟蹋了这些个好东西。我离开后,皇宫若是住不惯,便去将军府罢,那里舒坦些。四哥的那片小竹林也该松松土了,你去禀报父皇,他会准许的。”

    桑宁眼眶里溢满了泪,她近来眼泪格外的多,她带着哭腔道:“多谢长姐。”

    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正晌午时,原本燥热的天气忽然凉爽多风,桑郁身着坠地裙摆,皇后在众目睽睽下,满面微笑的为她戴上了精致凤钗,凤钗华丽非常,坠着闪耀的红宝石,流苏泛着莹莹的光。

    桑郁踏上精致的马车前,抬头遥遥看了朝露殿一眼,似是要将这几年的眷恋依赖都留在这里,然后转身,再不回头。

    马背上的铃铛清脆的响,长街上跪满了百姓,桑郁在满怀的祝福声中,沉默的离开了永安城。

    马车上的桑郁面无表情,青衣缩在一角不敢同她说话,画彦替她理理衣衫,道:“大喜的日子,怎么也不笑笑?”

    桑郁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她垂下眸问他:“可以不走江城吗?”

    画彦道:“楚谦之在江城外接你,你说呢?他又不是老虎,你怎的还怕见他?”

    “他总是不一样的,”桑郁抚摸着手里的凤钗,璀璨的红宝石映衬下,她的手愈发的白,“我很努力的去忘记他了,可怎么办呢,我好像做不到。”

    “忘了罢,”画彦道,“忘记他,你会过的开心些。”

    桑宁从皇宫追到城门送别长姐,她身上还穿着华丽的宫装,从前她也是这般送别桑易的,望着浩荡的十里红妆离皇城越来越远,她侧耳道:“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一个是生离,一个是死别。这两年黎国战乱不断,女主帅和亲更是闻所未闻,六国纷争不断,边境百姓苦寒,上位者怕是难受的紧罢。”

    太子拍拍桑宁的肩膀:“你还小,不必忧心这些。我与皇长兄会撑起大黎,会为大黎百姓谋一个天地。即使剩下手足不多,也无需你担忧,即使阿郁远嫁,也还有我们疼你的,你永远是我大黎最受宠的公主。”

    桑宁的衣摆被风吹起,江南丝织连夜赶制的料子服帖的披在身上,扬起一阵好听的丝鸣声。此前本是柔柔女儿家,不谙世事久作孩童,如今却一身傲骨冷如梅。桑宁道:“惟愿我大黎国泰民安,这样的战乱再不出现。”

    太子道:“我真怕你同阿郁那般忧国忧民,总是睡不了好觉,也不能好好吃饭,却也去不了更广阔的天地,只能坐在深宫里操这些心。”

    桑宁端详太子神色,视死如归道:“我总觉得长姐是适合做皇帝的人,”她仔细观察太子脸色:“太子哥哥千万不要生气,阿宁没有别的意思,长姐女儿身,自是不可能做皇帝的。”

    太子垂眸,看不清喜怒,道:“其实,我也有此想法,我曾向父皇说过这些,只父皇终究以为阿郁女儿身,不肯商量。可惜铮铮傲骨,只能困在深闺绣花。”

    太子遥望大黎江山,永安城上,桑郁远归的路看不到尽头,长亭连成一条线,远远的通向下一座城池。大黎风光正好,他却叹息:“最可惜的还是二哥,他那样清如冰壶的人,去的太早。若他还在,若他身子还好,便是让了这储君之位又如何?这些年来我为他寻遍名医,他却从不肯喝药。他自小聪颖,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呢?”

    桑宁看着皱眉的桑辰,开了开口,却只是叹息一声,道:“二哥他,自有自己的想法罢。”

    “果真是天妒英才吗?”桑辰抬头,桑郁的马车已走了有一段距离,他目送她越走越远:“我这一生,总是太过依赖别人。罢了,大黎终归还是要父皇与我一同治理,但愿我有生之年,还能见着六国和睦相处,再无芥蒂罢。”

    桑宁站在万丈高楼上,淡淡道:“愿长姐一世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