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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
世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有一个地方,只有有缘人可以来。旁人寻而终迷失,终于只留下一个传说。
这里,是忘忧酒馆。
传闻中,一日只温一壶酒,接待一个客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只知若是有缘人,便不必寻它。
不知是哪一日,一个渔人沿溪而行,竟寻到此处来了。
“客官从哪里来?”
“武陵人。”
“哦,武陵……那可真是有些远。”
一旁炉上火正热,小童忙着温酒。而这木屋的主人却并不出门迎客,只由得那人在门口桌边落座。
渔人环顾左右,分明不见一路来时所见桃花,倒是这青山绿水茂林修竹,与这木屋和酒香令人迷醉。
不多时,酒已温热,小童将酒放到了桌上,只将炉火都收拾好后,便退回了木屋中。
渔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屋中传来琴声。他虽不通其中意韵,但也不觉神游其中。
渔人听着这琴声,看着桌上酒,正拿起来要喝,但闻着这酒香醇厚,比自己从前闻到过的所有的酒香都更妙,简直令人闻之即醉。
他只怕自己喝酒容易,可打渔一年到头才几个钱,只得又把酒杯放下,向木屋里头说道:“姑娘,这么好的酒,我……”
“你只要讲一个故事,讲的好,这酒,奴家便赠你。”
琴音不曾顿过分毫,听着这悠扬之音,那渔夫说起一段往事——
如今想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记得那时一如今日,渔夫亦是去打渔。
顺流而下时,忽见两岸桃花林。他在这打渔多年,从未见过此处有这般风景,便是也顾不得再要打渔,只想一探究竟。
船从两岸间穿过,一路只觉桃花香甜。他在这桃花林中,只觉春光明媚,微风习习。当真是忘忧之乐土,世外之仙源。桃花灼灼向日而生,一如佳人玉面露绯红,又似朝暮霞光争灿烂。
走到桃花林的尽头,便见一山。那山洞中隐约可见微光闪烁,似乎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一般。思索再三,他仍是弃船而上,直登岸而去,向那山洞中前行。
等到从山洞中挪着身子走到这山之后,便见此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土地,屋舍,行人,草木……
说到这,那渔夫又饮了一口酒。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似乎那时种种回到眼前。
琴声依旧悠扬,但此时这第二首曲子,那渔夫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小童从屋子里拿了个托盘,上放了三叠小点心出来,给那渔人往桌上一放。
“我家姑娘说你故事好,让送这几叠点心给你。”
渔人木讷地点点头,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与人说这个故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个故事,甚至有人将自己抓去见官,为此险些被冠上“妖言惑众”的罪名。
没想到今日,自己还能有缘,又从桃花林之间穿过……
那时有小山中微光,今日见茂林修竹。
那时往来行人不绝,今日见一屋二人。
那时鸡犬之声相闻,今日听琴声悠扬。
那时行路阡陌交通,今日无来路归途。
渔人心中大惊,正起身想往屋中一探究竟,却正在他行动之时,一切恍若大梦。
哪有什么茂林修竹相映,但有一望无际的桃花林;再不见那木屋,只有桌椅仍在,那桌上酒和点心仍在。
琴声仍萦绕耳畔,温润春风拂面。
云深不知何处,高山之上,茂林修竹前后相映的木屋中,一个小童站在那弹琴的姑娘一侧,开口轻声询问:“姑娘怎不等他把故事说完?”
那姑娘笑而不语,只是继续弄弦,沉醉于音韵之间。
木屋之后的院中,有人正忙着酿酒。
竹林风飒飒,酒香自徐徐。
往来人不知,山中有妙音。
后来的故事,已有人说过了。那姑娘只觉,不用再听下去了而已。
只是为人所不知的,今日来的那个渔夫说的,本不是他自己的故事。
他只是那个,为了一个故事,寻遍天涯海角,却没有找到传说中世外仙源的人。
“怎会有人为一个故事疯魔?”后院酿酒的人来向这姑娘交差时,多问了这一句嘴。
弹琴的姑娘将琴音停下,起身看了看一旁陈列装饰的架子上的一枝桃花。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今日的那个武陵渔夫,分明是南阳人氏,姓刘。多年前他听说武陵渔夫的故事,对那故事中的世外仙源满心向往。
从南阳不远万里,山水迢迢终是来到武陵。武陵虽在南方,山水间却不像江南水乡那般朦胧,倒更有北方苍茫之感,别是一番风情。
到了这之后,这位刘公子只觉处处是风景,山山有仙源。一山一水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在他眼里似都成了仙境之物,至于忘忧忘我。正是着了魔一般,遇人就说起这般故事,仿佛他真的见过一般。
“姑娘既然知道他的故事,为何不仅给了酒,还要赠他点心?”
那姑娘只是一笑,转眼看着架子上桃花的一旁,放的正是南阳刘氏要启程去寻那故事中桃花源时,给一位故人的信——
东篱把酒后,两地不相闻。
一夕鸿雁过,送来旧友音。
言及桃花林,世外梦中惊。
蓬莱无径去,寻源有舟楫。
“姑娘的意思,他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这忘忧酒馆来来往往,只有匆匆过客,何来当年故人之说?”
小童不再多话,那酿酒的人倒是感怀于心,大约是想起了一个人。
见得那姑娘莲步轻移,向着一旁那如药铺里草药柜子那边去。
看着上头的标记,她寻了许久,才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枝只剩下枯木的桃花枝,抬手递给了那酿酒的小童,只感慨着说道:“今日这桃花醉酿下之后,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取出来了。”
那酿酒的小童把这枯木接过,便退回了后院。
小童上前来看着那姑娘,仍是满面的好奇,只问那姑娘:“姑娘,咱们今日送的那三道点心,都有什么呀?”
“东篱菊,武陵春,南阳絮。”那姑娘微微一笑,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