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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边的拱门进来,穿过内院,就进了二堂。
桌案为界,堂上坐着县令,堂下跪着事主。
转眼间,花桨已经来到案桌前,把猫往苗芒的怀里一送,背手瞧着李平。
李平抬头看时,见是个极年轻、唇红齿白的姑娘。
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白皙的脸上未施粉黛,显得清新可人。
李平愣了一愣,拱手问苗芒:
“这位是?”
苗芒只顾着去抱手上的猫,仓促间没顾上答话。
花桨笑道:
“我是县令夫人,怎么样,能问你几句吗?”
苗芒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得道:
“对,对,对,这就是本县令的夫……夫人,是……是个断案高手。”
他脑袋急转,想法儿给花桨编个理由。
苗芒随便编出的瞎话却让李平心上一紧。
李平眼中看来,比起堂上那位交头接耳没个正行的少年官爷,这女子反倒是多几分镇定从容的威仪,确实更像个心思缜密的断案老手。
只是……看上去太年轻了……
李平立马换上了笑:“夫人您随便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桨并未马上开口,反倒是先走到李宝钏面前,将正在啜泣的她扶起,转头对刘师爷道:
“她一个妇人,年纪又这么大了,你给她找个椅子来,别让她再跪了。”
刘师爷看了看苗芒,苗芒在拼命得点头。
刘师爷朝一个衙差挥了挥手,那衙差便行了一礼,往后堂去了,不一会儿搬来了一把木兰雕花的圆凳,花桨扶着李宝钏坐下。
李平见势不对,心道“不好”,忙冲苗芒道:
“大人,草民才是受冤屈的那个人呀,这妇人只是示弱卖惨,您莫让夫人受她蒙骗呀。”
苗芒还未开口,花桨先接了话:
“嗯?是嘛,原来是你受了冤屈呀。”她将重音放在了“你”字。
说完,花桨走到了堂前的板车旁。
四辆板车已经被衙差们竖着排一列,停在了二堂堂下。
“李掌柜,我刚刚出去,便是给你找证据来着——这一车账簿,你可认得?”花桨在第一辆板车旁问。
李平只用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季家的账册。
因为他太过熟悉,那账册是由他多年来一笔一笔地记录、核算、审对。
“认得,认得,这是季家酒楼的账册。”
花桨笑道:
“不错,这便是你季家六家酒楼,七年来的账册簿子。”
堂上,苗芒歪着身子,凑到师爷的耳边,悄声问:
“这季家是做酒楼生意的?很有钱吗?”
“正是,这六家酒楼就是季家在扬都的主产。扬都商贾中,做酒楼生意的,前些年都是季家一家独大,只是,李宝钏的父亲——季老爷子死后,别家就慢慢赶了上来,但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师爷也小声答道。
苗芒呆了一呆,那句“李宝钏的父亲——季老爷子”,听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幽默。
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哦!古时女子嫁人,是要改随夫姓的吧。
又听花桨继续问道:
“李平,这些账册可是你每月核准。”
李平点头称是:
“是草民每月核准,草民管季家财账六年有余,起先只是由草民负责核算,草民与这恶妇……这妇人三年前成了婚,才全权交由草民总理。”
“哦,那我就放心了。”花桨笑道。
苗芒和刘师爷茫然对望一眼,全不知花桨何意。忽得苗芒想起一事,悄声问刘师爷:
“他们三年前才成婚,莫非……莫非是二婚?”他瞅着堂下二位都不太年轻了。
刘师爷忙伸手掩他的嘴,悄声道:
“东主慎言,他二人俱是初婚。”
“那他们结婚时得多大了呀?”苗芒奇怪,按说古人结婚很早才是。
“二人少时经历坎坷,双双到了二十四岁方才成婚。”
苗芒心头一震,那二人今年便都是二十七岁,可对比二人,李平面上看来年近三十无虞;
但李宝钏的相貌,哪里像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她已年近四十。
这定然是李平平日里对她薄待许多所致!
苗芒心中充斥着一股对李平难以言表的厌恶,记忆中某扇本已关上的灰暗小窗又悄然打开。
这种丈夫太过可恶,判多重的刑罚都不为过!
怀中的猫,“喵喵”叫了两声。
闻这叫声,苗芒心中一震,那股怨怼的心绪竟消散许多。
低头看看怀里,怀中的猫瘦瘦小小,毛色黄白相间,十分可爱。
眼睛还是异瞳,两只眼睛,一个瞳孔是黄色,另一个是蓝色,像宝石一样,时而闪着光。
堂下。
花桨走到了第二个板车旁,第二车的账簿比第一车还要多一些,花桨问道:
“李平,你可知这是谁家的账簿?”
李平不认得,摇摇头道:“草民不知。”
花桨又走到第三个板车前,手一指,道:
“你可知这又是谁家的账簿?”
第三个板车上也是账簿,只是比商贾家所用的账簿宽些、大些,李平隐约认了出来,皱着眉道:
“这……这似乎是钱庄的簿子。”
“不错,这是扬都四大钱庄的账册簿子。”花桨笑道。
说着,她又一指第二个板车,道:
“那一车,是季家六家酒楼附近其他酒家的簿子。”
“这些便是我刚刚去为你找的证据。”
李平面上古井无波。
他是季家的掌柜,财账上都是亲力亲为。因此绝不会在季家账簿里留下一星半点的漏洞,这个县令夫人,要想从季家账上找出问题来,只会是大海捞针,比登天还难。
“李掌柜,你现在一定是在想,‘我做账向来谨慎,季家账上绝没有任何漏洞可查。’,是不是呀?”花桨笑道。
李平心中骇然:这女子好生厉害,竟仿若能提前猜中我的心思。
但心念一转,自己做账的功夫是季家老爷子亲授,自己又天资甚高,早已学全了本事,绝不会在账上留下漏洞,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女子只是出言咋呼罢了。
李平笑道:
“夫人开了个好玩笑,草民做账自是实事求是,何来漏洞之说。”他虽嘴上这么说,但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一分担忧。
花桨笑而不语,此时,二堂外的内院中传来一阵喧哗,花桨眨了眨眼,道了声:
“来了,来了,正主也该到啦。”
二堂外的内院,先是一队衙差,带着个妇人进来。
那妇人一袭红裙,画着远山黛眉,面涂兰芝桂香,身材婀娜,步履轻盈典雅,腰上配了个碧绿的石榴荷包,那荷包随她的莲步一行一晃。如此大红配大绿,若非气质出众之人,自是难脱俗气,可到她身上,却只让人觉得风姿绰约、韵味十足,有种香艳的美感;
后边,是两个衙差推着一辆板车进来。
板车上载着个大圆木桶,桶上贴着个“季”字,有酒香气远远飘来;
再往后,几个商贾打扮的富态男人,风风火火要往内院闯,却被看门的衙差用水火棍架住,急得又是捶胸又是顿足。
红裙妇人已经来到堂下,盈盈跪好;酒桶车远远得停在了内院,有衙差将桶盖扶好,没一会儿,二堂便闻不见酒香了。
见到来人,李平和李宝钏都是脸色惶变。
李平狠狠得咬着牙,小声冲她嘀咕“你怎么还没走!”,那妇人却浑若未闻,也不朝李平看上一眼;
李宝钏离了凳子,作势就要往上扑,伸手去撕那妇人娇艳的脸庞,却被两名衙差奋力死死拦上。
红裙妇人同李宝钏捂嘴一笑,冲堂上拜道:
“奴家林欣儿叩见青天大老爷、老爷夫人。奴家不知何处冲撞了夫人,正要出城,却被夫人差人拦回,带到这公堂之上。”
“若是奴家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老爷、夫人海涵,奴家给您二位行礼了,还请大老爷早些放奴家回去。”
说完用袖子半遮着面,朝苗芒一瞥。
一波春水,无尽荡漾。
苗芒瞬间便从脸红到了脖子,又从脖子红到了耳朵,脑袋像个熟透的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