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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城正值三月的早春,街头巷陌漫山遍野淡紫色的云翎都打上了花苞,将开未开的顺着藤蔓延展而去,只那香气似是耐不住花期的迟迟不来,早已先一步漫了出来。
整座城远远瞧去就像一块泛着紫色流光的美玉。
黄昏,城外十余里的小山坡上,璃璎正躺在一片云翎花海里等人。
他今儿穿一身玄色的衣衫,腰部和袖口都利索的紧束着,这样的打扮让少年的身形瞧上去愈发纤细修长,落日余晖下,那勾勒得过于精致的轮廓似乎泛着一层柔和的关泽。细长飞扬的眉与斜挑翘尾的眼睛原本搭配的极好,只可惜左眼角的一颗泪痣还有那唇边总是勾着若有似无的一点讥诮弧度,硬生生在这般好的面相上添了几分淡漠疏离。
此时,他枕着胳膊曲着左腿,眼睛半开半合的迷蒙着,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有些倦色,大约是等得太久了。
馥郁的香气有些熏人,就在璃璎等得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动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耳识极为灵便,哪怕对方只是在远处不留神踩断了一根枯枝。
睡意恍然间便悉数消散,他站直了身子循声远远望去,粘在他身上的花瓣悠悠然飘落,而他嘴角的笑意在看见来人时不禁深了些。
那只有几面之缘却让璃璎记忆深刻的少年,瞧上去总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孤寂萧索,就像是被春雨洗涤之后的一株青竹,可即便他是这般单薄,却永远让人不能忽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傲。
澜池!合昭部先王的遗孤,璃璎心心念念要与之一较高下的人。
此时,天边最后一线光亮也没入了昏暗中,如涛的流云染上衰颓的灰色,四周全然已是暮色将至的光景。
澜池踏着纠缠的花蔓朝璃璎一步步走来,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这回一改他惯常的泰山崩于前也能就着灰吃饭的小样,隐隐带着些快要摁奈不住的怒气,执着长剑的右手也因为过于用力,导致骨节分明的显露出来。
最后,他在璃璎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面色陈郁的紧紧盯着对面形容懒散的人,而璃璎的目光也恰好在他身上随意的扫过。
一身天青的长袍将他清逸出尘的气韵妥帖的衬着,白玉冠束着规整的发髻,腰带上垂下了一个精致的玉饰,那上头的璎珞一见就是出自女子的巧手。他的样貌带着浓重的书卷气,可那执剑的姿势却又有一种横生而出的英武气魄。
不得不说,这人光看皮囊,就撑得起旁人用无数精美辞藻堆砌出来的夸赞。
两人立在紫色的云翎花海中,身旁的花枝藤蔓纠缠出一丝缠绵的味道,携着花香和草木清华的山风拂过他们的袍角,微凉沁人。
可惜在这般好的景致中,气氛却实在糟糕。
澜池绷着脸不说话,璃璎也抱着胳膊神色淡淡的瞧着他,左耳上手钏般大小的耳环随着他的些微动作轻轻摇晃,带出星点寒芒。
少顷,“我等了三个时辰,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开场白有些生硬,但总算是开场了。
澜池见璃璎一点做了亏心事的愧疚都没有,神色间便更加冷了几分,懒得同他废话般直接问道:“悠洛在哪里?”
说起这个,悠洛是澜池唯一的妹妹,三日前被璃璎绑了,眼下正在一个地方“做客”。
面对澜池的质问,璃璎很稳得住的没有心虚,他来之前就做好了万全的心里准备,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重要关头被羞耻心打败。
虽说劫持一个小姑娘用作谈条件的筹码确实上不了台面,但追根溯源,也要先怪澜池这厮不上道。
众所周知,在尚武的神族七部,但凡有些资历背景的神仙,都把挑战对手看成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虽说近年来大有被文治取代武功的趋势,可留存在骨子里的东西却也不会容易消磨掉。一旦你下了战书,对方不管是大你三辈或小你几轮,只要不出意外都会接下战书,并在约好的时间地点跟你好好切磋一回。多少年过去了,这规矩像是没有明文的条约,但凡有人无故推诿拒接旁人下的战书,那无异于将“老子瞧不起你,不想跟你啰嗦!”这句话直接呼在对方脸上,是极侮辱人的一件事。
类似于这种侮辱,遭受的人屈指可数。可很不幸的是,璃璎却在一个人身上被狠狠折辱了不止一回,这个人就是合昭部的澜池。
几百年里,璃璎给他下了好几回战书,可对方却总能有无数理由搪塞不应,有一回还是在百来号人面前,现在回想当日情境,依旧觉得怪凄凉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生生把璃璎一腔想以武会友的心思腌成了一缸成年的怨气。这人的怨气积得久了难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所以璃璎才会绑了澜池的妹子,打算逼着他跟自己较量一场。
思及此,璃璎狠狠的搓了搓后槽牙,原本就疏离淡漠的脸上比来讨要说法的澜池还要难看。
眼下,既然对方没有要跟他叙叙旧的打算,璃璎也懒得绕弯子了:“放心,人自然会完好无损的给你送回去。只是要在......你接下我的战书之后。”
话落,他就欣赏到了澜池瞪大了眼睛一副被雷劈过的神情,那张像被定了形的冰坨子脸,表情总算出现了裂痕。
嗯?难道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璃璎瞧着不对劲心下正有些打鼓,他不知道的是那厢澜池思绪回笼,可算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去打他妹妹的主意。先前他来的路上想过各种各样的缘由和对策,可搞到最后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澜池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带走悠洛,就是为了跟我比试?”
璃璎见他满脸不信,不禁莫名:“不然呢?”
澜池一时语塞,盯着他一本正经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好半天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从不和人比试,我的剑也不会轻易出鞘。”
璃璎听他说完,翻了翻眼望了回天,想从数百年里澜池拒绝应战的各种理由中找出这么一条,可惜他从来是个不大在乎过程的人,每每都只记下了对方又一次伤了他脸面的仇。
未果,璃璎也压根不信这么荒唐的理由,他澜池还真把自己当根老葱了?神族七部的子弟,活到这般大,没跟人切磋比试过,说出去鬼都不信。
两人都是长身玉立的少年,可澜池因为年长不少,要比璃璎高出半个头来,这样就让璃璎瞧着他时,要稍微仰着头。
暮色里,澜池对上他狭长翘尾的眼睛里的清湛目光,里头正映出自己有些疲乏的脸面。
只听璃璎轻轻嗤笑了一声道:“那我可管不着。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若想我放人,便应了我的战书。你一日不应,我便多关她一日,反正这光阴长得漫无尽头,耗得起。”
澜池握剑的手一紧,气结道:“你这样胡闹,就不怕我去玉颜王那里告上一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