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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夜抱着安婉星的身体坐了许久,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空壳,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就连眼泪也干涸了。
一个时辰后,麻药消散,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他将安婉星抱起,来到秦淮河边。
夜晚的秦淮河,凉风习习,月光倾泻而下,照在怀中人恬静的容颜上。
“星儿,你看到了吗?”萧如夜抬头望着天空,再漆黑的夜也总有星光照耀着啊,可点亮他生命唯一的光却消失了……
回到少帅府已近黎明,萧如夜召集了一众副官,紧急部署作战计划,他的拳从头到尾一直紧握。
星儿,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黎明十分,江熙林从军帐中走出来,看了看天边的朝霞,白以末跟在他身后,他们等了一晚上,却没能等来安婉星的好消息。
白以末心慌难忍,他担心安婉星已经出事了,道:“大帅,不如我派人进城去看看……”
“不必了。”江熙林挥了挥手,“再等一个时辰,若还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得手。”
“可是那颗毒药……”已经两周了,安婉星的毒随时可能发作,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白以末急的快要发疯了。
“再等等。”江熙林却不慌不忙。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枪响,随军的士兵大多还在睡梦中,被这枪响猛然惊醒。
还不待回神,远处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杀伐之声,接着炮火如雨而落,点燃了驻扎在郊外的军营。
“大帅,我们被萧军偷袭了!”一名受伤的士兵倒在江熙林面前。
江熙林面色惨白,完全始料未及,在一众将士的掩护下,他慌忙向后撤离。
还没跑几步,枪声四起,身边的将士接连倒下,他的腿部也中了一枪,不多时便被萧如夜的人团团围住了。
萧如夜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一身戎装,挺拔清朗,如夜般冷冽深幽的双瞳,睨着瘫坐在地上的江熙林。
“你跑的掉吗?”
江熙林举抢对着萧如夜,垂死挣扎:“不……我没有输,我还没有输!”
萧如夜使了一个眼色,江熙林身后不远处的程副官一个箭步上前,一套标准的擒拿手打落了他手中的枪,将他两手反扣。
军靴踏在江熙林面前,萧如夜居高临下,声音冷酷到令人胆寒,“我的孩子在哪?”
话音刚落,一道婴儿的啼哭声传入耳膜,白以末从不远处走来,怀中抱着嘤嘤待哺的孩子。
萧如夜的眉头骤然一蹙。
白以末用枪对准那个孩子,在萧如夜面前站定,毫无畏惧的对上他的眸子,“安婉星呢?把安婉星交出来!”
提到安婉星,萧如夜心中袭过针刺般的疼痛,神色黯淡了下去。
见他没有回话,白以末又道:“安婉星中了剧毒,只有江熙林有解药!只要你把安婉星交给我,然后放了我们,我就把孩子还给你,不然……”白以末的枪抵住了孩子的脑袋。
萧如夜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淡然的说:“她,已经死了。”
“什么?”白以末的身形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原本淡定从容的面色顿时崩塌,他大喊,“你骗我,一定是你把她给藏起来了!”
萧如夜道:“她中的毒,根本无药可解,不信,你可以问问江大帅。”
白以末转身,不可置信的望向江熙林。
江熙林见他那副模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白以末啊白以末,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就算她死了又如何,只要我们逃出去,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这番话坐实了萧如夜所言,令白以末魂颤心惊。
一个女人?
那是他生命所追求的全部啊!
白以末不禁扯开一抹苦笑,往事一件件的窜入脑海,那令他魂思梦绕、半生所求之人的容颜逐渐清晰开来,那不是安婉星,而是她的母亲——纪诗澜。
白以末从小父母双亡,因有些天资被安家收容学戏,说是学徒,其实他做的活也与下人无异。
他身份卑贱,在戏园免不了被人欺负和唾弃。
只有纪诗澜——她是江南第一名媛,娴淑而绝美,却从没有因为他是下等人而嫌弃过他,甚至还经常拉下身份同他说笑,她是完完全全把他当做一个有尊严的人来看待。
白以末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然后娶纪诗澜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没过多久,却传来了纪诗澜将与安世清成亲的消息。
大婚当晚,白以末借酒消愁,内心对安世清的嫉妒与憎恨越发疯长,安世清夺他所爱,他便要折磨安世清心爱的女人!
他冲到兰绮的房间,疯狂地强暴了她。
白以末怕事情败露,更怕纪诗澜知道了这件事,便四下散播兰绮与官老爷私通的消息,让兰绮名节扫地,自己便能撇的一身清。
没过多久,他听说兰绮投湖死了,心才算彻底放下。
之后,安世清不愿奉承欧洲人,导致安家戏园差点关停,他看着纪诗澜每天为了戏园东奔西走,偷偷洒泪,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他真的恨极了安世清的无能!
他终于明白,继续待在安家戏园根本无法出人头地,一怒之下他决定离开金陵城,出去闯一番事业,等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再回来将纪诗澜夺回身边。
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三年前,他终于回到了金陵城,而以他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给纪诗澜后半生的幸福,可他却得到噩耗,纪诗澜早已不在人世。
他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加在安世清身上,是安世清没有照顾好她,是他没有给她一个幸福的人生,是他明明爱着别人,还要娶她为妻……
届时,萧如夜正在查封鸦片,他辩借机将鸦片之事嫁祸给了安世清。
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毫无希望可言,可当他看到安婉星的那一刻,他即将熄灭的心火瞬间燃起。
安婉星与纪诗澜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相像。
他知道不应该,但无法戒掉的思念让他还是把安婉星当作纪诗澜,当成了他余生唯一所爱……
安婉星爱谁不重要,她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也不重要,江山天下白以末也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完成他曾对纪诗澜许下过的承诺…
因为那是他此生,唯一的追求和信仰,他是为此而活下去的啊!
可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谁也保护不了,他只觉得这一生可笑到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嘲讽,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白以末举起枪,对准了江熙林,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像是死了一般。
“砰”地一声枪响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江熙林倒在血泊中,临死前还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白以末。
萧如夜也没想到白以末会突然朝江熙林开枪,而他的孩子还在白以末手中!
“白以末,把孩子给我,我可以放了你!”
白以末看着那孩子笑了,笑的让人头皮发麻。
萧如夜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生怕他对孩子不利,突然想到什么,便大叫了一声,“白安!”
白以末的身体猛然一滞,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抬头望着萧如夜,嘴唇微微颤抖,“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兰绮吗?”萧如夜痛苦而艰难的说,“二十多年前,她被人强暴,还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你说什么?兰绮没有死?还怀了一个孩子?”白以末满脸惊色。
萧如夜定了定心绪,道;“是的。后来,她把孩子生下来了,自己却因病而亡。”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个孩子……就是我。”
“什么……”白以末顿时如惊雷劈身,脸色惨白,“你说,你是兰绮和白安的儿子?”
萧如夜微微点头。
白以末愣了片刻,随后放声大笑,笑的凄厉而疯癫,“太可笑了,简直太可笑了!老天爷,你是不是在耍我?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惩罚啊!”
在他大笑之时,程副官趁其不备,上前将他擒住,夺回了孩子。
“放开我!放开我!”在白以末的挣扎和大叫声中,萧如夜挥了挥手,示意将他放开。
白以末跌跌撞撞地走到萧如夜面前,双手托起萧如夜手中的枪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他依然疯也似的笑着说:“这是我欠你和你娘的,你不必觉得愧疚,也无需心痛,因为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赎清我的罪孽,终于可以……去见阿澜了……”
还不等萧如夜反应,他按住他的手扣动了扳机。
枪响声再次贯彻四野。
看着在自己眼前倒下去的人,萧如夜的双手竟止不住颤抖起来。
阳光洒了下来,他望着已经亮透了的天空,自言自语般扯着嘴笑,“我怎么可能会心痛,我从来都是恨你的啊……”
……
……
此战大获全胜,南淮军很快便兼并了北环军,萧如夜成为统领南北的最大军阀。
他搜查江熙林的府邸时,在白以末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虽然有些老旧,但依然遮挡不住上面两男两女的青涩面容……
其中一男一女穿着考究,另外两个看上去较为朴素,但他们的笑容都是一样的灿烂明媚……
萧如夜摸了摸照片上其中一个女人的脸,那是他的母亲,兰绮——她旁边分别站着安世清、纪诗澜和白安。
看得出来,年少时候的他们关系应该很好,然而造化弄人,谁又料得到今日种种皆因过去的情根深种……
萧如夜将照片翻转,背面写着一行字——
时间会掩埋一切善恶,唯有我对你的爱永垂不朽。
萧如夜轻轻地笑了,然后在出门的时候,他将那张照片撕碎扬手一洒,碎片在天空中飞舞,萧如夜的笑容更加释然。
前尘已逝,他答应过安婉星,无论前路再灰暗无光,他也要一路向前,再不回头……
不久后,抗日战争爆发。
萧如夜将安世清与孩子托人送往国外,孤身带领军队加入了抗战之中。
这场仗,一打就是八年,这八年间他多少次在战场上命悬一线,但只要想到与安婉星的承诺,他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战争胜利了,萧如夜却早已失去了与安世清和孩子的联络……他没有接受嘉奖,而是回到乡下种了几亩地,收养了许多在战争中无家可归的孩子,未再成过亲。
星儿,对不起,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是无法接受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人,因为我的心这么小,只能装下你一个人啊……
他为安婉星立了一块碑,日日都要在那里坐上几个时辰。
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打听安世清爷孙俩的下落,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时光悄无声息,一晃而逝。
在萧如夜八十岁那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回到了金陵城,秦淮河边他望见安婉星站在河对面冲他招手,她笑靥如花,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是朝霞也无可比拟的明媚动人。
萧如夜摸了摸自己皱纹满布的脸,泪水流进他干枯的嘴里,他却轻轻地笑着说:
“星儿,你终于来见我了。我答应过你,会活到八十岁,看吧,我没有食言……不过你还是那么年轻,可我却已经老了,真是狡猾……”
(全文完)